从前谋杀很慢
早先福尔摩斯出新版的时候,我就想,另一位侦探赫尔克里波洛也该趁着改革的东风一举实现现代化——故事搬到21世纪。人设我都想好了,波洛的身份改成比利时籍非裔移民,就找罗根弗里曼或者丹泽尔华盛顿来演,气质儒雅又不失萌点。原著里波洛爱吃甜食改成酷爱健怡可乐。《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故事则是波洛坐法国TGV去度假,车上发生命案,两个小时以内把案子给办了。
这次的新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只进行了少部分改动,包括更改几个配角的人物设定。大部分都是观众所熟悉的——匿名信、(凶手就在其中的)人物小圈子,旧无人应的敲门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尖叫。这些都是一个老牌凶杀故事不可缺少的元素。还有阿加莎侦探小说所特有的,上流社会,旧式欧洲,代表着那个时代欧洲荣耀的老火车,以及一个自恋、精致的侦探。
实际上,波洛的故事很难改编成现代剧。波洛探案凭借经验,察言观色,甚至直觉,不存在一个个线索能拼出凶手的脸的这种情况——实际上波洛的破案方式才更真实。很多案子凭借机缘巧合,凭借猜测求证,推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破案不是解一个棋盘上的残局,而是猫抓老鼠。
现代侦探剧拼效率,拼信息量,一集破一个案子,剧本上陈尸累累,杀人一定要赶上你换台的速度。《神探夏洛克》仿佛做数学题,观众也麻木了,只能说夏洛克这道题解地漂亮。再血腥的凶杀也不再可怖了,丧失了真实感。他们已经简化成了一个问题,一种数据。
《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有这个改编的潜质,毕竟福尔摩斯本身是个科学怪人,他的那一套取证推理够酷,读这样的小说有解题的乐趣,也有足够多的干货可以拍。即便如此,最后也会陷入困境。没有有趣的案子和过硬的推理能编了,编剧只能添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翻脸改口:《福尔摩斯探案》,我说拍前面四个字福尔摩斯,没说要拍后面两个字探案。(not a detective show but a show of a detective)
说白了,就是干货都吃完了,只能喝几口情怀的鸡汤了。
但是喝汤未必不好。不能拍出扣人心弦的故事,靠氛围,靠情怀也不错。这次的《东方快车》,我看的是译制版,电影偏暖的色调和翻译腔把我带回了那个旧时代。蒸汽火车,厚地毯,文明棍,说实话,都是情怀。尤其是凶案发生在火车上——这个工业革命的伟大发明。火车车厢是20世纪欧洲人的集体宫殿,很多故事都发生在火车上,一战的停战协议就是在车厢里签署的。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些狭窄的空间里,伴随着火车行驶中暧昧的、轻微的摇晃……
我觉得《东方快车谋杀案》可以干脆地拍成一个剧情片,撕掉侦探片的标签。让韦斯安德森来指导,拍成《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风格。有着温暖的配色,精致的台词,和赫尔克里波洛最爱的精妙的对称。向欧洲的昨日世界告别,以一场凶杀案的形式。
这部《东方快车谋杀案》虽然没有做到这种地步,但也有足够复古怀旧的氛围。欣赏这样一个故事就像耐住性子听一曲冗长的交响。电影会带你回到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很慢,谋杀很慢,一桩案子是真真切切的。谋杀和破案都拒绝现代工业化的批量产出。凶手和侦探都像手艺人,没有一个个仿佛螺丝钉的线索,只有这个故事整体,一个像手工艺品的整体。波洛会花三天的旅程破一个案子,中途还要有雪崩这样的延宕。伴随着上个世纪的暖阳,波洛会带着观众一起细细地想,命案,凶手,火车上的一个个人,以及这些人身后的巨大背景——那个已逝的昨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