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苔儿
武汉有个地名叫洪山。洪山特产一种蔬菜叫红菜苔。“洪”、“红”二字同音,“洪山红菜苔”就特别朗朗上口。尤其是当一个地道的武汉人满怀着对家乡风物的自豪之情用本土方言念这几个字,音节抑扬顿挫,吐字铿锵有力,俨然京剧舞台上“中州韵,湖广音”的念白,光是听一听就让人直流口水。
初到武汉,我去拜访一位长辈表亲姚姑妈,姚姑妈隆而重之拿出来款待远客的佳肴当中就有这道洪山红菜苔。“这是武汉的特产,其他地方吃不到。”姚姑妈热情地介绍。虽然姑妈姑父都不是武汉人,但多年生活于斯,他们也都感染了武汉人对红菜苔的热爱。
红菜苔跟人们常吃的许多绿叶蔬菜一样属于十字花科,跟榨菜籽油的油菜同为芸薹属。红菜苔之所以叫红菜苔,自然是因为其茎杆的紫红色。跟红色的苋菜不同,炒熟过后的红菜苔不再保持娇艳的色彩,反倒是红妆褪去显露出类似英雄牌蓝黑墨水的颜色。
看到姚姑妈端上桌的这一碗红消蓝现、清香软糯的红菜苔,少不更事的我脱口而出:“这菜成都也有。”
姚姑妈神色间似乎有点失落,说:“成都也有啊?”
这个菜在成都我从小吃到大,怎么会没有呢?我小的时候成都人简单直接地把这个菜称作“油菜苔儿”,并不冠以“红”字。大约到我上中学以后,从外地引进了一种春天吃的油菜苔,浅绿色,为了与之区分才把原来的“油菜苔”叫做“红油菜苔儿”,新品种则叫“白油菜苔儿”。
听完我的解释,姚姑妈又找补了一句:“武汉的洪山菜苔是有名的喔。”
武汉的洪山红菜苔的确有名,据说唐代就已经享名,历朝都是供品。坊间传说,黎元洪到北京就任大总统时想念家乡的这口美食,每到秋冬之际就派人到武汉专车运送洪山菜苔进京,后来还曾把洪山的泥土拉了几车皮到北京试图种植菜苔,可惜橘生淮南,人力终难勉强。
如此说来,成都的油菜苔儿大概比不上洪山红菜苔?以我个人的感觉而言,二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色泽、口感都相仿佛,味道也都是苦中回甘。要硬说区别,大概我印象中成都的菜苔偏苦一点,而武汉的清香更浓。但这印象靠不靠得住谁又能说得清呢?毕竟我不食此味已近二十年了,不论武汉的还是成都的。
在多伦多生活多年之后,我最近第一次在超市里见到了老得不成样子的红菜苔。此时尚在初秋,没玩够的人还在心心念念要抓住夏天的尾巴,这个冬天应季的蔬菜怎么就匆匆忙忙上市了呢?还长得这么老?顾不得多想,我挑了一把看上去还不错的买回家试试。不管怎么说,样子是像的。
成都的规矩,这个菜家常有两种做法,一是清炒一是鱼香。清炒当然是按照成都的规矩,起油锅就顺手抓一把花椒进去爆出香味再下菜,翻炒几下,油菜苔紫红的外皮就渗出蓝黑色的汁液,肥美的菜杆子也开始透着光亮,用盐简单调味,这就成了。若是鱼香,则需要在快速翻炒几下之后用锅铲把菜拢在一边,锅的中间留出来让剁碎了的泡姜泡海椒和葱花蒜末下去洗个澡,颜色出来了再把菜和调料炒在一起。最后把酱油糖醋调成碗汁,滋的一声泼进锅去,锅铲快速翻飞,醋香被高温激得满屋子乱窜,赶快就要起锅了。
武汉的做法不同。洪山红菜苔要切了腊肉下去一起闷,用腊肉的丰腴去招惹红菜苔的清纯,用红菜苔的出淤泥而不染去点化腊肉那浑身上下满溢着的烟火人间。起锅的时候最好再加些新鲜的红辣椒,碎碎的,一点点就好,这一盘菜盛出来就很漂亮了。
而我呢?望着十几年来第一次买到的油菜苔儿想了想,还是清炒吧,那才是它本来该有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