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小说)

2019-02-09  本文已影响0人  慎行江哥

                  青花

     青花是烂头的女人。

青花姓崔,不是本地人,她的第一个男人是老胡。据说她是开封一个地主的千金小姐,和正在开封读书的青年老胡相识相恋,遭到家人强烈反对,她毅然随老胡私奔。解放后不久,在大学教书的老胡被打成“右派”,两人被下放到我们偏僻的董村。

青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据村人回忆,青花的到来震惊了全村人,特别是男人们。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浑圆的屁股和鼓鼓的奶子,大口大口地吞着口水。据说,那一天许多男人回家后都找借口狠狠地揍了自己女人一顿。

老胡被生产队安排去村上小学教书,青花则随妇女们去地里干活。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的老胡老师总是很忧郁的样子,讲课的时候总爱叹气,有时候会慷慨激昂地说些我们不知所云的东西。青花则很快成为董村妇女的朋友,董村的妇女从青花婶哪儿学会了如何将衣服的补丁拾掇得像盛开的花朵,也学会了如何将腰身束得绷紧了浑圆的屁股和鼓鼓的奶子。他们,和他们的女儿,一个瘦瘦的小姑娘,住在生产队一间破败的饲料房内。常常他们会手牵着手在夕阳的余晖中一起散步。没人怀疑,如果不是一件事的发生,或许他们会携手一直走下去。

多少年后许多董村人还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青花一家人像往常一样手牵着手,在董村人欣羡的目光里漫步在夕阳金色余晖里。突然,几辆吉普车停在村口,很快董村人听到青花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老胡被荷枪实弹的军人押上车,绝尘而去。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青花瘫倒在地。

后来听开会回来的队长说,上面说老胡是反革命,窝藏在人民队伍中的坏分子。所有的同情很快化作鄙夷,人们看见青花都远远地躲开,有的人还会在青花身后狠狠吐口吐沫:呸呸,狗特务。一连几天疯了似的青花带了女儿去县里区里喊冤,但无济于事。后来青花在县看守所见了老胡一面,据说被专政的老胡面对哭哭啼啼的青花只交代了两件事:一是他是冤枉的,二是要青花和他划清界限,好好活着把孩子抚养成人。无奈的青花只得返回董村的破屋,在胆颤心惊中等待,等待老胡的释放。但传来的消息似乎越来越不妙,有人说老胡被押去戈壁滩了劳改,还有人有鼻子有影的说老胡已经被政府处决了。

日子在青花的眼泪中一天天度过,始终没有老胡的消息。青花和她的女儿相依为命,日子很艰难,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更甚者,有些男人,特别是光棍汉孬孩开始打起了青花的歪主意,他整夜整夜的在青花的房外转悠,一会儿砸房门,一会儿学鬼叫,吓得青花夜里不敢闭眼。孬孩还买了糖果让我们这些小孩唱他编的小调:呱哒板,门朝楼,我跟老崔睡一头。老崔给我果子吃,我给老崔萝卜头……为吃到糖果我们一群孩子跟在孬孩的屁股后边在村里大街小巷扯着嗓子吼。所到之处,男人们都发出猥亵的大笑。在董村男人们不怀好意的骚扰下青花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越发艰难了。在青花众多的追求者中也包括烂头,他是队里的保管,无父无母的他孑然一人,可是他从不骚扰青花。他看到母女二人日子艰难,经常偷偷的将馒头,红薯,粮食等放到青花的门口,然后悄然离去。后来他听说孬孩等人经常夜间砸青花的房门,他和孬孩干了一架,结果头被孬孩打了一个洞。可从此再也没人敢砸青花的房门了。然而他的举动激起了董村男人的嫉恨,有人把他偷队里的粮食送给青花的事情揭发了。

这是一件严重的事件,乡党委书记亲自赴董村主持召开了批判大会。目前阶级斗争形势很严峻,少数干部经受不住坏人美色的引诱犯了错误,这是个沉痛的教训呀,在大会上乡党委书记大老黑痛心疾首道。五花大绑的烂头被民兵押到主席台接受群众的审判。董村人开始挨个走上台揭发烂头的劣迹,孬孩揭发说,他不仅看见烂头偷拿社里的东西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还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他经常偷看女人尿尿,说完将一口浓痰吐在烂头的脸上。孬孩的话让台下炸开了锅,女人们惊叫着捂着了自己的脸,仿佛一下子被扒光了衣裳站在众人里。自己女人的东西被人偷窥,许多男人愤怒地冲上台去,烂头拼命向每个男人诅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偷看他们的女人,但没人去听,拳脚雨点般落在烂头身上,很快烂头倒在台上。

晚上青花偷偷去探看了烂头,蜷缩在床上的烂头看到到来的青花,挣扎着要下床。青花止住他,给他换掉脏兮兮的衣服,含着泪用药水帮他拭遍了全身的伤痕。然后青花用半夜的时间洗净并缝补了烂头所有的的衣服和被单,烂头躺在床上出神的望着忙活的青花,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散发的幽幽的女人体香。默默做完这一切,青花轻轻说大哥我走了。烂头猛地拉起青花的手呼吸急促地说,留下吧。青花微微一颤,定住了身形,缓缓转过身,面色灿若桃花。那一夜烂头兴奋地拥着青花白花花的肉体不停地说,值了,我烂头一辈子值了。在无边的夜色里青花睁大了眼睛看着在自己身上大动的男人,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就这样青花成了烂头的女人。有了女人的烂头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走在路上会冲每个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做了青花男人的烂头在享受女人的滋润的同时,却受到董村男人的仇视。被免掉保管的他必须和其他男人一样去地里干活,可总被分配最重的活,工分却和妇女一样。无奈,烂头置了一辆板车去县里拉脚①。为了多赚钱,烂头总会抢着一些别人不愿接的活。有时路途远,青花会帮着在后边推车。回来时往往已是月上枝头或满天繁星,烂头总是执意让青花坐在架车上,自己在后边推着。吱吱哑哑的车轴声碾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青花坐在车上静静的望着这个男人,想,或许这一切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生产队散了,青花和他男人烂头分得了一些田地。女儿上中学了,家里的花销大了,青花养了一群羊。每天青花把羊群赶出村子放牧在村边不远的荒地,然后去自家地里忙活。傍晚时分,收工的青花会吆着羊群回家。日衔远山,远处已升起薄薄的雾蔼,夕阳脉脉的余辉依然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金丝。走在金色夕阳里的青花看上去已经苍老了许多,略显干涩的脸上生出了细细的皱纹,奶子瘪瘪地躲在衣服的里边,已毫无生气。青花牵着头羊缓缓向家走,头羊忽然停下来,望着主人轻轻地咩了一声,它的眼里闪出一种似曾熟识的眼神,她不由静静地呆在那里。一霎时仿佛还是多年以前拉着老胡的手漫步在夕阳里。“嘀”,一辆小车从青花身边驶过,青花回过神来,。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心突突的跳起来。慌慌的青花定定神大声吆喝着羊往家赶去。

走到村口青花感到有些异样,顾不上想太多,赶着羊径直朝家走去。走到家门口,青花呆了,一辆小车停在了门口,院外站满了人。这时有人喊,来了来了。一个人从人群中向她走来。青花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身子晃了晃,然后慢慢地瘫倒在地。

等青花醒来,她已经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老胡,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老胡捉住她的手,眼泪扑漱漱地直掉,道,青花你受苦了。青花再也抑制不住,趴在老胡身上大哭起来。在许多人的劝说下青花终于停止了哭泣,仔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那熟悉的眉宇,只不过平添了几许皱纹,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我是来接你和孩子的,老胡握住她的手说道。青花没作声,她把目光投到屋角。不知何时烂头蜷缩在无人的角落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一种惶惶而焦虑的眼神巴巴的望着她。青花木木地望着屋顶的苇笆,过了半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滴泪珠从眼角缓缓地滑落。

老胡走了。据说那天青花哭了整整一夜。青花的哭声幽幽咽咽,漂浮在董村的上空。那一夜很多人在梦中惊醒,醒了的人会侧耳听那凄凄的声音,叹息道,人哪!转过身又昏昏睡去。

从那以后,青花一天比一天的苍老了。她依然养着一群羊,每日依然去村边放牧,只不过烂头的眼睛好像不行了,青花便每日骑了三轮车,她头微微地昂着,弯腰握了车把,烂头在后边弓了腰推车,吱吱呀呀的车子欢快地朝前滚动。洁白的羊群满山遍野。

注:豫东方言。以前用板车为人拉送货物,豫东人称为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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