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村庄
王春红的儿子王桦东正提着菜篮回家。地里刚摘下的芹菜沾着黄土,叶子在篮子的沿上晃着震着。他今年刚二十,正是青春的时候。但他每天不要命了似的在地里干活,绝不去村子后面的白桦山里头转悠——那是村子里少男少女们最向往的、甜蜜的地方。王桦东的心里充满了渴望,几乎快把他撑得炸裂开来。他一边向往着,一边又坚信自己想做一个好的人物,绝不能迷恋这些儿女之事,常因为梦到这些事情而羞愧。
从前,他也追求过自己渴望的爱。他和自己的初中同学在教室里偷偷瞄对方几眼,有时快速地笑一下,绝不敢让任何人发见。但事情还是披露了——他过去问问题的时候偷偷拉了女生的手,被坐在后面的眼尖同学瞧见了。父亲用鞋底子狠狠打了他一顿,并勒令他初中读完就回家务农。他从此打消了与年轻女性们交往的念头,孑然种地。
直到那天,他去对村卖菜。
“今年的芹菜收成很好,希望在这里能卖掉几筐,再给妈置件棉衣,给爹买些烟灰……”王桦东坐在自己的芹菜筐后面梦想着,眼前展开了一片美好的图景。
“这位先生?”
王桦东猛地抬头。一位仿佛天仙下凡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他面前。她穿着乡下人都不敢想的丝绸裙,淡黄的颜色和深棕的头发在风中飘逸。王桦东呆住了。女子又问了一声:“先生?”
王桦东急忙答应到:“哎,哎。”那女子浅浅地笑了,说:“我来买两颗芹菜。”他从来没有跟自己村里的少女们说过一句话,那女子礼节性的笑容,在他眼中已成了定情的标志。他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位仙子般的少女。他梦也似的拿出几颗芹菜放进女子的篮里:“给你,都给你……”母亲的叮嘱,父亲的打骂仿佛都飞到了极为遥远的过去,成为不可再现的历史了。此刻他的眼里只有这位美丽的、优雅的女子。
“王桦东,你他妈怎么搞的!这么好的芹菜,拉去,才卖了半筐?还有,钱呢?就收了这么几个钢镚儿?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张风雷气得把王桦东交给他的钱扔在了地上。“你小子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又在想女人了?啊?是不是!”王桦东支吾地应付着:“爹,你别生气…我不太会讲价……”
“不会讲价菜也不是这么个卖法啊!这么多芹菜,你就卖了一毛钱?难道右嘎啦村的人良心都扔到嘎啦河里了吗?给我实话实话说。”张风雷一跺脚,直挺挺地看着几乎比自己高的儿子。王桦东羞愧地垂下头。
晚上,月亮上来了。土坡上坐着张风雷,大口地抽着烟锅。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就这样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勾了魂了呢。自己跟恩人的女儿王春红结婚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儿子却……张风雷觉得很烦躁。他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黄土:“得先把这件事情藏下来,可千万不能叫村里人发见了,惹出大笑话。”他嘀咕到。
“对了,还得悄悄去看一眼,到底是那样的狐狸精,让桦东就这样迷了心窍。”
第二天,张风雷背着一筐芹菜上右嘎啦村去了。王桦东被他关在家里。张风雷苦等了一天,都没看到儿子口中的“仙女”。“中了邪了。”张风雷收摊时撂下一句话。
那天,张风雷和王春红还在炕上睡着,王桦东已经偷偷溜起来了。他摸索着出了门,在清晨中向右嘎啦村哆嗦过去。在少有的温暖的空气中,他看见那仙女就站在嘎啦河边打水。他冲过去,女子飘逸的长发被北风吹开了,如画卷平舒般当空抖动。王桦东忍住激动,轻轻拍了一下女子的肩。她回过头来。王桦东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是谁呀?”她甜美的声音从秀发后面传来。
王桦东轻轻地拨开她的秀发。就要再见到仙女的芳容了。他愈发激动起来。王桦东的目光呆滞了。仙女的侧脸旁,是他的父亲的声音,站在河对岸的土坡上凝望着这边。王桦东的手停在了原地。忽然,他大悟似的反应了过来,拉着女子就开始跑。他的父亲也开始追。二人一路跑啊跑,最后弯弯绕绕,竟进了白桦林了。王桦东和女子停下,都喘着粗气,脸红红的。女子手里的水桶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你……带我来……干嘛呀?”“我……我……我想跟你相好!”王桦东憋足了勇气,终于讲话吐了出来。“啊?”女子疑惑了。王桦东真诚地抬起头:“仙女,我这辈子从没见到你这样,让我绝对忘不了的女同志。你不认识我吧?我…我叫王桦东,就是白桦林的桦,东方红的东。仙女,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女子嗤嗤地笑了:“哦,你喜欢我啊。我叫湛辛明,是二仙桥中学的老师。我在学校的什么名单上看到过你,是什么名单来着?”王桦东脸红了。他知道湛辛明说的一定是被开除的学生名册。他急忙岔开话题:“你是老师啊,怪不得这么有气质。你是教什么科目的啊?”“我啊?是音乐和语文老师……”
在王桦东和湛辛明白桦林闲聊的时候,张风雷正到处找他的儿子。“怪了。这小子,拉着那个小妖精跑没影儿了。”他心想。左右嘎啦村都被他钻了一遍,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还能在哪儿呢?难道说……”
王桦东正开怀地笑着,父亲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爬起来,又要逃,被张风雷叫住了:“我不打你。”王桦东回过身。“你也二十了,是该讨媳妇儿了。但不是这么个讨法。你跟我回家,我再与你说。”张风雷向王桦东招招手。王桦东犹豫了一下,跟着父亲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湛辛明,但终于还是走了。
“桦东,你听爹说。那湛辛明不是正经女人,你不能要她。你看她那打扮,左右嘎啦村有哪个女子如此放荡?听说她以前在大城市找了个男的,未婚先孕,结果那男的不要她,她才跑到这旮旯来的。村里的秀梅、兰英不好吗?非要找个二手的。爹不是不爱你,只要你找的是正经女人,孩子跟她姓都没问题。我只是想为你好……”
“不要说了,爹。”王桦东坚决地打断了父亲的苦劝。“我虽然是跟妈姓,但你心里一直有一根重男轻女的藤绕着。你听了一些谣言就如此想,觉得辛明是坏女人,退一条嘎啦河讲,即便她真有那事,也应该是那男的的错处。怎么就怪到辛明头上了?”
“辛明辛明,你这么叫那贱人,让我老脸往哪儿搁!给我滚——”
王桦东空着手离开了嘎啦村。到哪里去谋生呢?他想起了县城招工的告示,一径儿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