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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西柠女人

          依依与清河

1,

陈依依五岁生日那天,她父亲陈啊牛没了。

在村里当建筑队小包工头的陈啊牛,在工地上,从五楼楼顶直直翻摔了下来。

那天的太阳特别辣,早就该放工回去吃午饭的,陈啊牛想着再给这些水泥板浇点水,不然真要晒裂了。

还没浇到一半,他全身却己冷汗直冒,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就踩着半空中那片彩云,翻腾而下。

工地上到处堆放着各式各样尖牙利齿的砖头、石块、木板、钉子、钢筋……

陈啊牛这一翻下去,头脸是磕得不成样子了,光着的上身,也划了数不清的长口子,油彩般地挂满了古铜色的皮肤。

房子主人埋怨太晦气了,又说根本没有和建筑队签合同,所以并没有责任确保他们的安全,更没责任对工人的身故作出巨额赔偿。

但是大家都是同村的,也不想落下为人刻薄无情的话柄,于是安排了丧葬,给了几千元陈啊牛的老母亲,便作罢。

陈依依的奶奶一夜间衰老得不成样子。

眼晴肿得像个大核桃,脸上的皱纹能夹死个蚊子。全身的老皮松松垮垮的晾在骨架上。

每天像一段枯木似的杵在门槛边上,唉声叹气,一看到有邻居路过,就抓住人家叨念个不停。

她越发看不得陈依依母女俩了。说她俩简直就是天生的大扫把星。

因为陈依依出生那一年,陈啊牛就被一辆酒醉的拖拉机压坏了半条腿,现在,她生日当天,陈啊牛还把命给搭上了。

半年后,陈依依的妈妈只能带着她,回了前峰村娘家。

又半年后,陈依依的妈妈又带着她,改嫁到了黄洞村李家。

2,

第一次见到9岁的李清河,陈依依6岁。

他腼腆地把他最新的木头玩具递给陈依依,摸摸她枯黄的头发,两人就算是认识了。

李铁山很喜欢陈依依的妈妈,再婚后,酒也少喝了。

腰杆子似乎也挺直了不少。

必须挺直啊,他的肩膀可是要给他的女人靠的呀!

新组合的家庭,就这样和和睦睦地过了三年。

第四年,经过三年不断的努力和尝试,陈依依的妈妈终于怀上了。

村里的老人家看着她圆滚滚的大肚子,都说肯定是男孩。

羊水破的那天,很冷很冷,半夜,还哗哗下着倾盆大雨。

李铁山只能到镇医院请一位医生过来家里接生。

不料,胎位非常不正,娃的小屁股先冒出一点点来,这种屁股先出来的,俗称“坐莲花”。非常凶险!

最终,陈依依的妈妈拼了命,还是没法及时把儿子顶出来,所以她儿子就带着她双双飞升到天国了。

李铁山是真的伤透了心。

每晚到了深夜才拎个酒瓶,摇摇晃晃地回来。

成天扭着脸红着眼骂骂咧咧,农活也荒废了。

3,

李清河十六岁,个子拔高了不少,眉目间也越发地俊俏。

有些像他早早飞升天国的亲妈。

每天半夜听到响动就爬起来,收拾他爸的呕吐物,然后把他爸扶进房间,盖上被子。

一天中午,宿醉后的李铁山扶着头起来,脸都没擦洗,就走到门口躺椅上斜靠着。

“依依,倒茶!”李铁山饥渴难耐,嘴角边还留着口水哈喇印。

陈依依己经十三岁,正在满头大汗地炒着菜。

听见李铁山说要喝水,赶紧洗了个杯子去倒凉白开。

李铁山眯着眼睛接水,瞟见陈依依绯红的脸颊,越长越像她妈妈了。胸前,也隐隐鼓了两个小山包。

李铁山接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猛地坐直了,另一只手赶紧擦了擦眼屎。

他的心好像涌入了一汪春水,开始荡漾起来……

晚上,李铁山破天荒地没有出去喝酒。

看着陈依依在厅里做作业,他凑了过来。“依依啊,自从你妈走了,叔也没好好照顾你,这几年,你受累了。”

李铁山点了根烟。

“山叔,没事,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陈依依有点受宠若惊。

李铁山把手随意地搭在陈依依的头发上,慢慢捋着。柔亮光滑。

又慢慢地摩挲着陈依依的小手臂,细嫩有弹性。

李清河出来倒水,瞧见了他父亲眼里诡异的光和嘴角邪魅的笑。

第二天晚上,李清河出来厅里,和陈依依一块写作业。

“清河,你昨出来写作业啦?在房间做多好啊,不会互相影响。”李铁山又挤了过来。

“山叔,我有些作业还需要请教哥哥的,所以……”陈依依悄悄望着李清河。

“好吧,早点体息,明天周六,一起去地里收木薯。”李铁山乌云满面地先进屋睡了。

木薯的枝桠长得真高,比十六岁的李清河还要高出不少。

李铁山和李清河,拿着锄头把木薯翻出来,陈依依负责把木薯上的泥土抖干净,装进萝框里。

“啊呀!竟忘记带水了。清河,你回家去拿点水过来,记得泡上腌柠檬,多加点糖。”李铁山一屁股坐在土坷垃上抹着汗。

李清河一溜烟跑了回去。

“依依啊,你看你,热得满头汗,叔帮你擦擦……”李铁山把陈依依的草帽摘下来。

“不用了,山叔。我自己来。”陈依依往后站了站,自己拿草帽扇着凉。

“那叔就先去翻木薯了。”李铁山重新拿起锄头。

“唉唷!”李铁山扔下锄头,捂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不停地蹦跳着。

“山叔,伤着脚啦?”陈依依走了过去。

“嗯。过来帮叔瞧瞧。”李铁山在木薯边上坐了下来。

李铁山小腿胫骨处,有一道青紫色的锄头印子,边上还冒着几颗小血珠子。

“依依,来,扶一下叔。”李铁山朝陈依依伸出手。

“要不等哥哥来了先……”陈依依惊恐地睁大着眼睛,汗珠子叭啦叭啦往下滚落,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李铁山有点不高兴,一把扯过陈依依,一只手搭靠在陈依依肩膀上。

“唉唷!”李铁山假装朝陈依依那边摔去。

陈依依哪里站得稳,李铁山这一百七十斤的重量对她来说相当于一头牛了。

李铁山顺势压倒在陈依依身上,正像一头老牛压着一只小鸡。

陈依依挣扎着要站起来,李铁山用力往下使着劲,手也开始不太老实了。

“爸!依依!”李清河赶到看此情景,“嘭”地丢下大水煲,飞奔过来!

他先把李铁山尽力扯了起来。然后轻轻拉起陈依依,帮她拍去身上的泥沙,拈去头发上的草叶。

“爸,我来扶你。”李清河拍拍自己的肩膀。

“不用!”李铁山翻了个白眼,一脚高一脚底地自个儿先回家了。

4,

初中毕业后,李铁山没让陈依依继续上高中。

一来,钱得留着给儿子读大学,二来,他认为万一陈依依书读太多,飞了出去,这么多年就真是白养了。

陈依依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强求。到镇上找了间电子厂打工。

她是车间里最拼的那个,假日都不愿意回家,宁愿留在厂里连轴转。

厂里给她颁发了“劳动模范”奖,她笑了笑,心里艾艾地想,哪里是什么劳模呀,还不是家里那只老狗逼的么……

李清河高考完后,也去了那间电子厂打暑期工。

兄妹俩一起上下班,时间过得飞快。

一天,李铁山找来了。

拿来了李清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清河,你快看看,是哪儿的大学。”李铁山掏出根烟,手紧张得有点抖,一直点不着火。

只是呵呵呵地笑,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上,满脸都是烟熏的烂黑牙。

“南京的大学。8月底报到。”李清河却望着陈依依。

陈依依在他脸上,并没有捕捉到一丝丝兴奋或是惊喜。

她明白的,她这个哥哥,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呀!

“明晚都回家吃饭啊!爸爸买多点菜,咱们必须庆祝庆祝!”李铁山烟也不点了,兴高采烈地跨上自行车回家。

5,

清蒸鲈鱼,红烧鲤鱼,白切鸡,红焖猪蹄,大肉丸子,烧鸭……

李清河从来没吃过那么多的菜,“爸,全是你烧的?”

“呃,这个,这个是我让隔壁王大妈帮忙烧的。”李铁山拿出五个杯子,倒满了酒。

“来,先敬你妈一杯,让她也高兴高兴。”李铁山递了一杯给李清河。

李清河端着酒杯慢慢往地上洒去,心中默念了几遍“妈妈。”

“依依,你也给你妈喝一杯吧。”李铁山也递了一杯给陈依依。

陈依依接过,酒还没洒完,泪就来了。

“来,我们自己也喝一杯!”李铁山先端起一杯,一仰而尽。

李清河和陈依依不习惯喝高度烧酒,都端着不动。

“喝一口吧,今天是个好日子!”李铁山劝道。

两孩子各抿了一小口,辣得直呼气!赶紧夹菜吃。

王大妈的厨艺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李清河和陈依依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扫光了桌上的菜。

剩下几块猪蹄给李铁山慢慢下酒。

李铁山边抽烟,边喝酒,边啃猪蹄,云里雾里地磨到半夜。

待李清河发出轻微的鼾声,李铁山摇摇晃晃走到陈依依房门口,轻轻敲门。没反应。推了推,不行。内里反锁了。

他绕到屋后,用尽全力推开一扇小木窗。像狗一样爬了进去。

陈依依睡梦中发现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一个带着酒气的恶臭的嘴巴正在啃她的头,口水涎了她满脸。

她狠命一推,脚一蹬,一个黑影滚落在地上。

“依依,别怕,是我啊,叔实在是太难受了,你,你,就当报个恩,行吗?”李铁山脸贴在水泥地上,低低地哀求着。

陈依依不吃他这一套,拿起床头的杀虫剂,往他脸上猛喷!

又操起门后的大扁担,不分头脸地用力拍打!

李铁山酒醒了一半,挣扎着爬起来,拉开门栓,夹着尾巴逃了出去……

当晚,他没有再回来。

6,

李清河听见动静,以为家里闹贼了,赶紧拿了把锄头,把灯全部打开。

他只看见披头散发的陈依依放了一盆凉水,在呼啦呼啦地洗着脸。

房间里,一股浓烈杀虫剂的味道,还有他爸的一只拖鞋歪在地上……

第二天中午,村长李大爷拄着拐杖急匆匆来了。“清河,快!你爸掉河塘里啦!”

李清河一惊,正要往河塘方向奔去。

“己经捞起来啦!人早没了!我己让人抬到祠堂门口了。”李大爷用力拉住李清河的手。“可怜的孩子啊!”

李清河和陈依依看到了静静躺在祠堂门口的李铁山。

被水浸泡了一晚上,李铁山全身都肿胀起来,就像一只死去的猪。

李清河找来他二姨婆,帮忙料理了李铁山的后事。

然后,李清河把四间瓦屋连同猪圈、鸡窝、菜地全卖了,拉起陈依依的手,一起去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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