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花开（南墩往事）⑦
刺槐花开（南墩往事）⑦
晚上，二娘幸福地依偎在二爷的胸口，像是一只温顺的猫，满足地微闭着眼。火盆里炭燃烧着暗红的光焰，因为二爷回来，更显得温馨，浪漫。一种久违的温暖，在彼此紧靠的肉体上脉脉传递。
二爷轻轻抚摸着二娘隆起的肚子，柔声地问：“一个人在家，又怀上了，累吧。要不，写信给你妈，叫你妈过来陪你?”
二娘听了，忽地睁开眼睛：“那怎么行?！爸妈本来对我们的婚姻就不满意，我们还没敢上门呢。况且，妈上班，爸一人在家，不行的。你放心，有大嫂还有槐花她们陪，没事。你哥嫂一家人对我可好着呢！”
说着说着，二娘“扑哧”笑了：“特别是槐花这丫头，人小鬼大，晚上常来陪我，问这问那，还真的不寂寞。”
“是呀，哥嫂的恩情，咱们一定得记住。以后他们家有什么忙，咱们一定要帮。小时候，父母死得早，是哥把我与爱民拉扯大的.....”二爷陷入往昔的回忆中：“那时苦啊，肚子都吃不饱，八九上十岁，还光着屁股甩丁铛......”
眨眼间，年就这么不知不觉溜走了。正月十五过了，老家依然沉浸在年的气氛中。趁着难得的闲时，亲戚之间走动走动，家屋里人互相串串门，开心与惬意，就像家家户户门上粘贴的门对子，红艳艳的，那么鲜明。农村里多是趁这时的喜气娶媳妇嫁女儿，喜上加喜。
可二娘高兴不起来。因为二爷又要归队啦。大清早槐花陪着二娘，还有二娘肚里的娃，咔嚓咔嚓踩着厚厚的白雪，把二爷送到街上的汽车站。两人在风中，巴巴地站着，一直望呀望，望着载着二爷的客车，蜗牛一样缓缓地在茫茫白色之中渐渐消失，直至与雪后的天空融为一体。
又是一年的刺槐花开了。刺槐花开得真美真香呀。它们像是一朵朵白云，悠悠浮游在老家的上空。醉人的香味随风吹过，几里路开外，都弥漫着刺槐花清雅的芬芳，不浓不淡，沁人心脾。
槐花的生日到了，也是二娘即将临产之时。终于，在暮春的一个傍晚，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南墩子黄昏的宁静。
“生了!生了！”屋里的接生婆笑得满脸的皱纹与眼睛都连在了一起：“是个带把子的，二娘恭喜你呀，长大了一定像二爷一样有出息，吃皇粮！”
槐花在一旁高兴地拍手嚷嚷：“哦！哦！我有弟弟了喔！”
大奶奶也高兴啊，但大奶奶走出房门，抬起手臂，用手背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哎!弟兄三个，两个小的都生了儿子，可老天爷么事这么不公呢。我贵荣，哪样不如人啦。可这肚子生伢子，不是争气不争气的事，没法子比......”
伢子见风长。两个月下来，模样也端正了，一头乌黑的头发，胖乎乎的小手开始不安分地划动。槐花也一样呀，细条条的个子比去年拨高了一大节，腿笔直笔直的，像是田里飞来飞去鹭的腿一样。这不，槐花裤腿又短了，吊得老高，露出一大截白嫩的脚杆。
槐花十岁啦。本来去年念书，可是妹妹们小，大奶奶身体又不太好，只好推迟一年呗。槐花的嘴噘得高高的，都能挂得上一只粪箕了。二娘也不好作主，只是说，十岁一定要念啊，要不然太迟就不像，那以后毕业了岂不是大人了?
不过槐花跟着二娘后面一年多，也学了不少的东西，比如拼音字母，简单的字，加减法，都会。还会几首儿歌，一些故事。槐花经常把二娘讲的故事讲给妹妹与铁蛋听，高兴了哼哼歌。妹妹吵着要槐花教，可槐花偏不，心想：“这本事，是不可以教的哟。”嘴上仍说：“你们问问大黄狗，要是大黄狗答应了，我就教你们。”
咳！大黄狗哪里能答应呢。不明摆着骗人么。大黄狗蹲在槐花身边，像个好人似的，耷拉着耳朵一动也不动。
可是铁蛋不喜欢听。也不吵着要槐花教。铁蛋见槐花讲故事时，老心不在焉，他总是留心这只大黄狗。心想，要是这大黄狗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可以威风地骑在大黄狗的背上，那肯定快活。
小爷小娘忙时，就把铁蛋往槐花边一放，伢子们一起有个伴，玩得起来，也跑不远。这铁蛋虽说才五个年头，但身体好，五月天就腰上系个兜子布，胖墩墩一身肉。
小娘五月里真的忙很了，又是插自家早稻田，还想挣点额外收入，好还债，给一些劳力不在家的人家帮帮工（包田到户后，老家一些劳力学手艺，出去做篾匠的多），所以就忽略了铁蛋的身体。
一天，铁蛋吵着要吃肉。铁蛋吃了两块肥肉，热得发火烧，就喝了水缸里的生水，晚上开始拉肚子。小娘也没大在意，有时铁蛋受了冻也拉，但拉了两次就没事了。只是这次似乎不一样，铁蛋折腾一晚上，总喊着肚子疼。
第二天，小娘活儿紧，河埂队憨子家找了几个人插田，小娘怎么着也不能拉人后腿，急猴猴地跑去憨子家帮工。临走时，又把铁蛋推到槐花面前，这下可苦了槐花。铁蛋一天不知拉稀拉了多少次，又哭又叫，鼻涕糊得一脸都是。
晚天的霞光映红了半边天，云朵像沙滩，像羽毛，像山峦，像轻纱，变幻莫测。田野绿得诡谲深沉，晚风吹过，像谁在摇头叹息，仿佛掩藏了什么心思。小娘小爷傍晚回来，远远地听见铁蛋哭喊我要妈妈唛，心有些慌，赶紧加快脚步，也不管光脚踢在硬泥巴疙瘩上，一阵阵的生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