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你可以叫我叶叶⑥

【13】

江恒回来了。和老板一起。这个消息对于别人来说是这样平常，可对我来说却是深深的不安。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感觉到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可是江恒没有来找我。他从我办公室的门前经过，也没有特意看我一眼。而在以前，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来看看我，有时还会到我办公室来，热心地问这问那。

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故事，还是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的焦虑和自我安慰、期待和不再期待中，煎熬着每一天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女人。很陌生的声音。她要我到蓝梦咖啡厅等她，口气不容置疑。她说她一定要见我，而我一定也想见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找到江虹。江虹看了手机上的来电号码，说：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你确实要去见一下她。我陪你去，到时候我就坐你附近，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江虹这样说我好像也知道对方是谁了，但我们谁也没有说出来。

我们来到蓝梦咖啡厅。服务生径直就把我带到10楼的一个小包厢门前。我回头看了看江虹，她一直走在我的后面。她冲我使劲眨眨眼，就在包厢门前的公共区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女生去约会，有一个护花使者的感觉真好。

我放心地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一个临窗的女子，很修身的绿色长裙，背向我看着窗外。包厢洁净，淡淡地有百合花的清香，空气里是低回的歌声。

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许茹芸的《独角戏》，一首我也喜欢的歌。

女子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我说，你是叶芷吧，我叫杨眉。

我和江虹都猜对了。这个叫杨眉的女人，就是我们厂的老板，就是那个和江恒一直关系暧昧的女人。她找我，肯定是和江恒有关的。我心里又忐忑起来，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使出什么招来。好在江虹在外面守着，我才没特别紧张。

我赶紧说，杨老板，您好。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怎么说，也正是这个老板，给了我和哥哥一家人安稳的生活。

老板说，你坐。不要紧张，我今天不叫老板。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女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完全不像一个老板，而更像一个姐姐。

我放松下来，在沙发上坐下。虽然她是老板，但在江恒的问题上，我们是平等的，我也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她始终微笑地看着我。突然说，年轻真好。

我赶紧说，老板您也年轻呀，您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说，小妹妹你真会说话，难怪江恒会喜欢你。不过今天你不用叫我老板，就叫我杨姐吧。

我心里一阵颤抖。江恒是真的喜欢我吗，我真不敢相信。

我说，我怎么敢呢。在我眼里，您就是老板。您一直对员工好，员工都很喜欢您呢。

她说，既然把我当成老板，就应该听老板的话，叫我杨姐，你说是不是。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其实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她看着我。她的眼睛有一种掩不住的妩媚。她看着我说，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江恒？

怎么说呢，一贯的自卑让我说不出口，而且我也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思。

她说，你不要不好意思，在爱的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如果姐姐告诉你，你的答案，可能会决定很多东西，你敢跟姐姐说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有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柔情。

我知道我必须“勇敢”了。我坚定地说，是的，我很喜欢江恒。

我好像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很喜欢江恒。

她的眼里突然盈满了泪。我说，杨姐你怎么了。

她说，我没什么，看来我猜对了。我只是妒嫉你们，但我也祝福你们。

她说的“你们”，是指我和江恒吗。看得出她应该也喜欢江恒。

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没有爱就没有伤害。杨姐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的身上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故事。

杨姐用她纤细温柔的手，给我泡了一杯咖啡。我用双手捧着，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和馨香，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10年前，我也是你这么小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有有妇之夫。那是一段青春得让自己都妒忌的时光，我和那个人偷偷在一起生活了6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除了他老婆和我，竟然还有别的女人。那一刻，你无法想象我有多绝望。我可以接受他有老婆，但我不能接受他还有别人。

为了这个人，我付出了太多，父母和我决裂，朋友都鄙视我，而我却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不要。我把他当成我的全部，可他给我的一直是欺骗。我无法忍住我的愤怒，我想杀了他，然后再自杀。但我找不到他，他把这个工厂转赠给我，偷偷办好了一切手续回了台湾。我当时并不想要什么工厂，我只想找到他，和他同归于尽。

我的父母听到我的事，第二天就赶过来了，守了我7天7夜，直到我答应他们会好好活着，他们才放心地离去。在那一刻我想好了，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别人强。这个男人辜负了我，但我的亲人没有辜负我。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未来去拥有更好的东西。

据说经历过创伤的地方，往往能长出更坚固的疤痕。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弱女子，但经过这次打击后，我变得特别坚强起来。我重新打点那个人留下来的工厂，一个人咬紧牙关，不管受多少苦，流多少泪，都没有动摇，直到把那个小厂变成了现在的宏科。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拼命让自己忙碌，因为只有忙碌才能暂时忘却心里的痛。

  她点燃一支烟，一边慢慢喝起了咖啡。我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的波澜应该还没有平息。我一直觉得自己经历过很多，在杨姐面前我才发现我的那些经历不值一提。

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女人抽烟。但这一次，我看到她抽烟，却没有一点厌恶。在飘渺的烟雾里，她是那样的孤独无助。我看到她脸色苍白，美到极致。

我的故事很少说给人听，好像只跟江恒说过，这是第二次说起，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情绪。她接着说，一开始，我心里充满了恨，但慢慢也没有了恨，慢慢也理解那个男人临走之前把工厂留给我，也应该是对我未来的关心和祝福。但女人一旦有了这样的事，就会背负“名声不好”的标签，人前人后各种非议。如果要做成一番事业，更不容易。

那个时候几乎怀疑一切人，尤其是男人。直到我碰到江恒。江恒是一个例外。我是四年前认识江恒的，他来我厂里应聘工作，我觉得他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的礼物。他太好了。他全心全力支持我做好宏科，用他的温暖消融我内心的冰凉，让我的生活开始有了阳光。我曾经想过，我失去了那么多，但如果能和江恒一起，也就人生值得了。但我知道江恒并不爱我，他对我只有怜惜。

女人一旦动了感情，就会失去理智。我跟江恒也闹过很多次，但他一直没离开我，因为他放不下我。这辈子我可能不会再有属于我的爱情，所以江恒的怜惜对我也很珍贵。我曾经自私地想，如果谁要夺走我的江恒，夺走江恒对我的怜惜，我一定要和她拼命。我把这意思也和江恒讲了，他答应过我，如果我不允许，他就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他的心，他是真的怜惜我。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江恒为什么一直躲着我。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杨姐的烟快烧到手指了，可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来了以后，江恒就有点失魂落魄，女人的直觉都是非常准的。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你赶走。可是江恒坚决不让，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使不是因为喜欢你，他也不会把你赶走。我问他想把你怎么样，又问他要把我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我太任性，我这样问他，就是在逼他。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这些年来，我在心里已经把江恒当成了亲人。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拼命工作，故意累自己，我知道他心里痛苦，可是我心里也痛苦。我说江恒，我不要你工作，我不要这个厂，我只要你。他好久不说话，我逼着他回答我，可他始终闪烁其词。这一次，我特意带他到很多地方走了一圈，营造一下二人世界，回来我就让他来找你说清楚，可他死活不肯。我只好自己出马了。我要看一看，可以和我争江恒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紧张起来。凭目前的实力，我明显不是她的对手。这个有故事的女人，她和江恒，才是天生的一对啊。

她拉着我，走到窗前。透过窗户上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上，车流滚滚，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都在热烈而充满希望地奔忙和生活。

那一年，她说，我也是在这个窗台上，看窗外的世界。我打算最后再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就跳下去，10层楼的高度足够我粉身碎骨。可是，最后我没有跳，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以前那些痛苦和美好的日子。我想那些为生活奔忙的人，一定有比我幸福的人，一定也有比我更绝望的人。他们的肩上，也许担负着父母的希望，也许担负着妻儿的期盼，他们从乡下来到城市，从内地来到沿海，每个人都在坚持和坚强地活着。为什么，我不能够。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其实没有把我逼到绝境，只是我自己的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而只要我放下执念，一切就是新生。

  后来，每当我感觉到累的时候，感觉走不下去的时候，就一个人来这里看一会。我是一个差一点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突然想退出这场“战斗”。江恒是上天送给这个女人的礼物，带着疗愈她的使命，我怎么可以夺走。而且，这个女人，是一个真正值得去爱的人，不止江恒，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去爱她。

我说，杨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祝福你们。然后，我不等她拦我，就夺门而出。我怕汹涌而出的泪，会泄露我的一切。

  江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着我。但我不能告诉她我的决定。

               

  【14】

  再见了，我的江恒。

  再见了，我的爱情。

  我终于没有兑现对江虹的承诺，一个人偷偷“溜走”了。我打打的赶到清远火车站，准备第八次开始我的找工生涯。

  半世流离，或许只是宿命。

  司机不愿意送到车站里面去，我只好拖着我的大行李箱往火车站赶。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很多次了，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辛苦。

  一辆车开到我身边，悄然停下。然后下来一个人，竟然是江恒。

  江恒拉住我，说，从出厂门，我就跟着你，我看你到底要到哪里去。

  我甩开他的手，说，你不用管我。你应该去爱杨老板。她是一个好人。

  江恒说，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人，你是不是叫我都去爱一下。跟我回去，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霸道地把我拉进车里。我好像无力再逃跑。

  我说，可是，杨姐怎么办呢。

  江恒说，就是她叫我来追你的。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飞往台湾的飞机上了。

  我说，她是不是还想去找那个人。

  江恒说，不是的，她已经放下他了。她把宏科委托给我管理，她要一个人去周游世界，她说说不定会在路上，遇到她的爱情。她还把她曾经最痛恨的台湾作为第一站。

  生活多么奇特，它总是有办法让人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去触摸心底的伤疤，去放下原本以为不可能放下的东西。。

  江恒说，杨姐说她会把自己看到的美丽风景都拍下来，让我们分享她的旅程和喜悦。

    说着江恒轻轻地抱着我。他原来并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我清楚地听见，江恒说的是“杨姐”。

    我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说，以后，你可以叫我叶叶。

    叶叶这个温柔的名字，我只给爱我的人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