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者·爱慕
1.
“我们怎样开始贪图的？我们贪图那些每天见到的东西。”
——《沉默的羔羊》
他又看到了她的脸。
隔着玻璃，依稀可以看到她微笑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跟医院一样的味道，她的躯体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
透过玻璃缸，他又看到了她的脸。
他已经不记得曾经看过多少次这张脸，脑海中烙印着这一张美丽动人的脸蛋，不可抹去并且烧灼着他的心。此时此刻在警察到来之前，他只想记住她的面容。
那年冬天的雪似乎来得早了些，还没有放寒假，校园就已经铺上了一层银装。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晚学的下课铃声，林乡铭火急火燎地跑出了教室，趴着栏杆看向对面那栋教学楼。那时，他视力5.2，对面高二2班的教室门口走出来的每一个人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个子很矮但肌肉很壮实，长相也很普通，皮肤黝黑，是那种标准的农村庄稼汉的儿子。所以，他很是缺乏自信，自卑的他只敢这样远远地看对面教学楼的那个女孩子。
傍晚她去食堂打饭，他经常跟在她身后，很多次想上去跟她打招呼，但都没有那个勇气。寄宿制的学校，校园就那么大的地方，总能在很多地方偶遇她，或者刻意地偶遇她。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他想，不，我这样的人，她又怎么会留意到呢？
他写日记，每天都写。
如果你去看一下他写的日记，大概就能知道他对她的爱慕。这应该是那个年代的少年，最纯真的朦胧的爱意。跟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相当的格格不入。
原本，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认识她的，他会回到农村老家，娶一个村里的媳妇，勤俭节约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但他却在几年后成一个恶魔，一个社会的梦魇！
他无数次意淫，幻想着她。
那一天，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她身后轻轻地用怯弱的声音说了一句:“刘诗缈。”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没有听到。
他的声音跟他内心的自卑与“不配感”成反比，那一句“刘诗缈”接近于无声。
奇怪的是，此后很久他都没有了想认识她的冲动，像一只涨到爆炸了瞬间泄气的皮球。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很用力地喜欢一个人，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表白了，然后被拒绝，瞬间泄气，感觉从此不会再爱。
那种感觉又会跟无尽的相思纠缠在一起，然后形成了心里的纠结，那种爱意不说就是个心结，说了心头就难免有个伤疤，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
于是那个夜里，他翻墙出去网吧，打开酷狗音乐，点了一首张国荣的《爱慕》，一边对着歌词发呆，一边红了双眼。网吧包间靠窗，窗外路灯迷离，寂静无人，他忽地感到一阵心酸，呜咽起来。
泪水是心伤的镇痛剂，哭完会好受许多。
时间飞逝，转眼已高考。
他也已考砸。
他已将要离开她。
一个人寂静无声的离去，自卑、怯弱、无能、孤独，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学赠言，一个人一个背影，一座已离别的县城。
跟许许多多外出打工谋生的人一样，他去到了繁华的武汉，一个生机勃勃发展迅猛的城市。我们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农民工，说不定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是最奇怪的建筑工人，干着泥水活，却穿着白衬衫，汗渍混着水泥弄脏了衣服，却只能令他越发骄傲不甘，他想跟别人区分开来，为了所谓的男人的尊严自我欺骗着。他喜欢读书，别的工人在夜里会吹牛、赌博、嫖娼，他却常常一个人坐在破旧的铁架床上看书，仿佛一个挑灯夜读的莘莘学子。
日子久了，他已有了一点钱，于是他就买书，直到有一天连他的铁架床下堆满了小说。后来他开始在手机阅读，才让床铺有了个翻身的空间。
有一天，包工头忽然问他，会不会看图纸？他诚实地说，不会。
包工头说，不会可以学啊！
他说，不想学。
因此他的人生第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此错过。
一年后，他通过校友QQ群加了刘诗缈的好友。网络上的他，终于变得不再胆怯自卑，侃侃而谈就像一个外向开朗的阳光男孩。
伪装身份，或者说美化自己，是网友在网络展示都会做的事。他的QQ资料卡放置着他穿着白衬衫样子的照片，就像一个年轻有为的白领，而不是失业的农民工。
通过聊天，他终于知道刘诗缈也在武汉读大学，于是他就到她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大学附近通常都有美食街烧烤档，他就在一个火锅店做起了洗碗工。
我们常常说，人人平等，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免俗，把工作的高低贵贱分得清清楚楚。
洗碗工，在大众眼里就是一份下九流的工作。
可能他早已习惯了人们看不起他，习惯了卑微、懦弱、无能，比“习得性无助”患者还要感到失败。
林乡铭一个月有两天休假，这两天休假他通常会在学校偷偷看刘诗缈，默默关注着她。
然而有一天，他看到了一生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校园小道长凳上，刘诗缈依偎在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帅气男人怀里，像一只依偎在主人怀里的小猫咪。
林香铭已然接近崩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理已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不甘！
为什么？世界代我如此不公！
为什么？命运让我如此卑微！
为什么不给我一副英俊的皮囊？
为什么不给我足够显赫的家世？
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痛苦！
……
2.
“你有恶魔深锁在双眸，我有野兽封印在胸口。”
——蜘蛛《十宗罪》
当一个女生默许你牵手，就代表着默许你接吻，上床也只是时间问题。
林乡茗不允许她被玷污！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在微信把尾款转给你。”林乡茗看着面前的女人说。
有的女人天生媚骨，不同于烂大街的那种骚货，举手投足恰到好处的妖娆，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发廊女身上。可天知道呢？十三四岁的女孩都可以站街，偶尔遇到一个姿色绝佳的妓女也很平常。
女人点了点，刚好两千，露出了略带妩媚的笑容:“小弟弟，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当时林乡茗在发廊跟她说做一单大点的生意，她还嗤之以鼻，谁知道他是认真的？
林乡茗说: “这是那个男的微信号，祝你成功。”
“放心，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君悦旅馆斜对面有一间奶茶店，环境古典，店外摆着桌子，林乡茗第一次约了刘诗缈，坐在门外。
傍晚，黄昏余晖美丽，路上行人寥寥。
一生中第一次正式见面，林乡茗感到十分紧张，讲话都有点哆嗦。尽管在网络上聊得挺好的，然而一面谈，他只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而刘诗缈之所以同意见面，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每天陪自己聊天的人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是这种“见光死”的人，长的实在是很普通，顿时也没了兴致。
但是就在局势即将发展成面对面拿着手机聊天的情况时，林乡茗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廊女。
“这会的阳光不错。”林乡茗边说边环顾四周。
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刘诗缈不由得抬了抬头，也瞥了一眼四周，这一瞥，令她一生难忘。
只见那个上午还跟自己卿卿我我的李世泽，此刻正搂一个穿着黑丝袜的妩媚女人的腰并肩走进了君悦旅馆。
刘诗缈一瞬间红了眼睛。
林乡茗已看不出来她眼里到底是心痛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但是他很明白一件事——世间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无情时负人最狠。
这就够了。
“那个，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林乡茗道别，异常平静。
他深知这一刻，让她一个人才会更痛苦，才会让她彻底离开那种男人。
无论哪一个夜晚，都有人在床上做爱，也都有人在床上流泪。你以为刘诗缈会难过？不，相比被欺骗感情的怨恨，难过不值一提。你以为林乡茗会兴奋？不，他只感到难过。
因为她不开心，所以难过。
给发廊女微信转账后，他删了她的好友。躺在床上，点起了一根烟。这是他第一次抽烟。
因为难过。
其实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占有欲多一点。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是个变态的偏执狂，对那些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读到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他居然也会为之热血沸腾。
在后来刘诗缈对李世泽心灰意冷的日子里，林乡茗一步一步走进她的生活。尽管微薄的薪水无法支撑他几天一次的请客开销，他还是努力地想办法对她好。
相处久了，没有了刚见面的那种尴尬，他以为时机到了，在数月后一个美丽的黄昏，夕阳西下，春风轻抚大地，他手捧玫瑰花，在第一次见面的店里，战战兢兢地送给她。
她却拒绝了。
她需要一个陪她疗伤的朋友，她并不需要一个新的男朋友。
3.
“那些以前在不断嘲笑我们的人，现在，他们还在笑！”
——阿道夫·希特勒
林乡茗开始明白一个道理。
一昧地去讨好一个女孩子是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因为你身价低廉。只有不断地强大自己，她才有可能被你吸引。英雄才配得上美人不是吗？
奋斗三年，林乡茗成为了那间火锅店的行政经理，买了一辆奥迪。
刘诗缈呢？她也已离去。
也许毕业后的她去了某一个公司供职，也许跟很多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会受到职场残酷的考验，也许在某一个加班到深夜还要被上司辱骂的时候委屈流泪，也许她在坚强，坚强地工作生活着。
但，陪她的人绝不会是他。
火锅店的收银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平时一有空就会往经理室跑，偶尔帮林乡茗煮茶，偶尔帮他整理资料，偶尔非要拉着他打游戏，时间久了，店里就有了她跟林乡茗的流言蜚语，最后就真成了一对。
然而好景不长。
挂上“经理女朋友”的收银妹妹在店里的言行举止开始越来越嚣张，有一次在工作时间因为一点小摩擦直接扇了领班两个耳光。这件事情成了一个导火索，次日由公司新来的副经理带头“兵谏”导致全员罢工，失去人心的林乡茗不得不递交辞职书。
可笑的是那个天天黏在自己身边收银妹妹并没有跟他一起走。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职场争斗而已，哪有什么爱情呢？他的能力虽然很强，但是城府还不足以驾驭他的职位，他输给副经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又一次的失败令他越发觉得自己很没用，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乡。那一年的教师节，他买了一些礼品，去学校探望曾经的语文老师，尽管他高考失败了，但他仍然感恩当时老师对他说的话。
“林乡茗，你继续读下去也没有意义，你这样的成绩只会拉低班级的分数线，还不如出去社会打工。”，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这么对他说的。
林乡茗穿得体体面面地回到了母校，给语文老师送礼时，不难看出语文老师一脸尴尬。话不投机，林乡茗喝完了茶便推脱有事离开，语文老师没有半点留客的意思。
在校园的走着走着，他又看见了刘诗缈，一如当年在校读书的样子。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跟在她身后那个卑微怯弱的少年，在无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刘诗缈。”
这一次，林乡茗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4.
“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胡适《梦与诗》
林乡茗从网上购买了一张已实名登记的电话卡，然后注册了微信。
他加了一个微商，仅仅花了400块就买到了一支偷狗用的毒针，毒针针头涂着氰化钾。
大街上一到傍晚经常有很多店员捧着托盘，请来往的路人试吃新品点心。那一天，刘诗缈跟她的男朋友段新迎逛街，看到有个店员举着托盘请路人试吃点心，嘴馋了就一人拿了一块尝尝。
段新迎一口咬了下去，忽地感到口腔一阵刺痛，猛地将嘴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居然看到了一根针！
他猛地回头，发现那个店员已经不见了。他感到不妙，因为那个店员带着鸭舌帽和口罩，段新迎根本不知道他的样子。几分钟后，段新迎捂着腹部倒地，等到急救车赶过来，他已经死了。
林乡茗将鸭舌帽、口罩、手套和衣服丢到了一个公厕的垃圾桶，然后回到犯罪现场，作为一名围观者，他的心里只感到兴奋！
他平静地看着一切，医生离开，民警到来，随后刑警赶到，封锁现场……
刘诗缈在哭。
不，我心爱的女孩，我怎么能让你流泪呢？你应该永远开心、快乐！
快了，与其痛苦地生，不如快乐地死！
老天爷不该让他们再度相遇，不该捉弄林乡茗。当林乡茗以为他可以再度走进她的生活时，才发现她的身边早已有人陪着。那个人可以是李世泽，可以是段新迎，却独独不可以是他！
“你的心是我无法登陆的岛啊！刘诗缈。”
林乡茗转身离开拥挤的人群。
数日后，一个快递寄到了林乡茗新租的出租屋。他平静地拆开快递，取了一瓶药，没有标签。
他知道里面是三唑仑，一种迷药。
“关于段新迎的事，我知道一些，你有兴趣听听吗？想知道的话，晚上九点，漫步云端酒吧。”
他编辑了这么一条短信发给刘诗缈。
“好。”
她回。
然而那一夜刘诗缈去了酒吧，却没有见到他。不是他爽约，而是刘诗缈身后有“尾巴”，想必是刑警队的人。
林乡茗丝毫不怀疑警察的办事能力，被抓也只是时间差别，他只想尽可能多一点时间。
他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今晚临时有事。明天下午五点，中山公园风雨亭见，我请你喝你最爱的金桔柠檬茶。”
林乡茗知道她一定会好奇，到底是谁给她发的短信，到底是谁这么了解她。这个钩子很有诱惑力，刘诗缈一定会上钩的。
果不其然。
次日的夕阳很美，林乡茗透过车窗看到亭下长凳坐着的刘诗缈。
“嗨！刘诗缈。”林乡茗离她还有好几步路，就热情地打了招呼。
刘诗缈十分惊讶:“是你！”
“对，是我。喏，请你喝杯奶茶，我们慢慢说。”林乡茗说着将奶茶递了过去。
刘诗缈真的是太单纯了，没有一点防范，平时又是个吃货，因为林乡茗以前经常请客，所以她也没有跟他客气，接过奶茶就喝了两口，味道很棒！
十五分钟后，还没有听到林乡茗提起关于段新迎的事，她就已昏了过去。
三天后，林乡茗将她的尸体从冰柜里拖出来，她的脸居然还带着笑容！她是被他绑在冰柜里冻死的。因为只有冻死的人，才会带着笑容。
是啊，与其痛苦地生，不如微笑着死。
半个月后，警察已找到了林乡茗租住的出租屋。一个巨大的玻璃缸，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刘诗缈跟林乡茗的尸体。
时间凝固。
林乡茗紧紧抱着刘诗缈。
她终于属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