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朱自清，懂时已然泪满襟

匆匆

初中的时候，喜欢年轻的语文老师。那是个刚毕业的女老师，眼睛很大，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对于调皮的我们，有十足的耐心，教课用心生动，课后还带我们阅读。

彼时还算是小孩子，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事：课堂上总是高高地举手，希望被她提问；布置的作文，总是很用心的写，希望被她选中在班里朗读；上学的路上，采了漂亮的野花，悄悄地挂在她的办公室门上。

后来被选中参加县里的朗诵比赛时，我暗暗下着决心，一定要好好比赛，拿回奖来，让她开心。

赛前的培训，是在暑假进行，她给我选的文章是朱自清的《匆匆》。

到底还是年少天真，感情里只有浅浅的一弯清水，而散文形散神聚的精魂，却是蕴含在在字里行间的。需要在每一句话的语气里，每一个词的用意里，感受隐含的深情。

天真烂漫的年纪，连听《二泉映月》都听得满心欢喜，如何才能读出文中的怅然若失，和淡淡的伤感！文章背的滚瓜烂熟，可反反复复诵读，就是找不到感觉。

那时的训练，之于我，真是万分苦恼。

没有想到，暑假结束后，语文老师更换了。只是正常的升级换老师，正常到我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难过。好在朗诵比赛的事情，仍由她负责。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我们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练习， 西下的斜阳淡淡的照着，老师的脸在余晖中，朦胧不清，我们中间有柳条如有若无的晃动。

我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我喜欢的老师，是真的不再教我了——我失去了她。年轻的心里，像失去了挚爱的宝贝，认真的难过起来。

于是，再读的时候，那些句子忽然就像流进了心里，又带着心底的酸涩流出来，酸涩得让眼中带了泪，让声音哽咽在喉头：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年轻的老师微微诧异，默默的听完，说："好了，你没有问题了......"

朗诵比赛我获奖归来，只是那个语文老师，从此失去了。

学生时代的日子飞快，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那个语文老师，和年少时那样单纯的爱慕之心，也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初读朱自清，我第一次了解失去的滋味。

后来朱自清的文章总是出现在语文课本里。果然是文学大家，篇篇都是经典。我以为，不会再有比《匆匆》让我更动容的了。

直到很多年后，父亲骤然离世。

在反复回想与父亲相处的时光里，所有情节都很模糊，唯一一个清晰的印象，是在高中。

高中读寄宿，学校管理很严，家长是不允许探视的。在三年里，父亲也仅来看过我一次。

为了不被学校发现，父亲等在教学楼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从父亲手中接过东西，没说几句话，父亲就匆匆离去。

正值冬天，北风迎面扑来，父亲低着头裹紧外套往外走，我站在背后，看着父亲微微躬起的背和翻飞的头发，一瞬间，朱自清的《背影》在我脑中活了起来，仿佛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场景，只等我今天一步迈进去。是如此的贴切和真实。

我看着看着，感觉冷冷的风直吹进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泪。

“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而如今，我明确的知道，是不能再见的了。

再后来，我已经经历人间数次悲欢离合。相聚和离别，再见与重逢，不过是斗转星移见，世事已变迁。

有那么多人，来了又去，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感伤。只得匆匆忙忙压叠成记忆中的薄片。

当偶然再看到先生的文章，配着文字提取出来，每每读在嘴里：“像是千斤重的一个橄榄”。

心底里如同储了一块海绵，不停的吸收那些悲伤的情感，沉甸甸的，拎都拎不起来。不敢碰，怕一碰触，便滴下水来，流到眼睛里，便化成了泪。

泪眼婆娑中，只见的越来越多，匆匆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