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在温暖的“春天”离开(02)
文/胡静
02 “拖油瓶”
我一边偷偷观察着继父的脸一边犹犹豫豫的伸出双手去端起那碗瞪眼儿米汤,对上的正好是继父一脸嫌恶的表情。
我赶紧低下头心虚的吸了一口“粥”,迅速拿了一个窝头往嘴里塞,胡乱地把一顿饭又打发了。
我那短命的父亲活着时很疼我,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是先紧让着我,我高兴就吃,不高兴就不吃,哪用看他的眼色行事。
但他却得肺痨咳血离我而去,那一年我10岁。
母亲带着我艰难地生活了四五年,隔壁王婶给介绍了一个三十好几的老光棍。
家里有个男人挪轻扛重的也有个帮手。
我勉强上到15岁初中毕了业,家里就不再供养我继续上学了,我开始在家里吃闲饭。
毛卜浪村里除了地可种,哪有什么其他工作好找,我继父给我指了条“路”,他让我走村串乡的捡破烂儿。
五几年的农村,家家户户的破烂儿也都是宝,哪有什么破烂儿可捡?!
我经常空手而归,然后就总觉得理亏,就像刚才一样,不敢正眼看继父的脸。不想听继父嘴里小声嘟囔:
“吃闲饭的‘拖油瓶’!”
有一天,我又溜达出去捡破烂儿,一只老母鸡也和我一样正“溜达”着觅食,多久没吃过鸡肉了,我家那一只公鸡和几只下蛋老母鸡可是我母亲的宝,不到蛋绝的时候根本不舍得杀了吃。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我要吃的。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不忍心。
但是鸡肉的诱惑把我最后的一点点良知也赶走了。
我张开我那装破烂儿的麻袋口子,一个饿狼扑把那只正在专心吃虫子的老母鸡捂在了口袋里。
老母鸡呀老母鸡,对不住了,你吃“肉”,我也想吃肉。
那一天,我破天荒的看到了继父笑盈盈的脸。我的继父问也没问我从哪里“捡”到了这“活破烂儿”的,只管吩咐母亲:
“狗子他妈,赶快宰了给我炖上!”
然后又给我分派了一个活计:
“好小子,今儿收获可不小,赶快给我去供销社打二两白酒,我也开个荤喝俩口。”
我母亲几次面带迟疑的看着我,想张口说点什么,又看看继父兴高采烈地神情,最终什么也没说。
从此,我家的生活水平就提高了,隔三差五的就有肉香的味道从烟囱里门缝里窗户里飘出去。
每次我家有肉味的时候,左村右邻的就会有东家丢了鸡或者西家失了狗。
要是赶上下蛋正欢的老母鸡,宰了之后肚子里会有由大到小好些个蛋卵,黄黄圆圆的炖熟了又有肉吃又有蛋吃。
但是这个是最遭失主家怨恨的,有一出戏叫“王婆骂鸡”,我们那个时候村子的流行歌就是这些地方小戏,农村偷鸡摸狗的事尤其严重,村干部经常拿这出戏教育村民。
大致的意思是一个人偷吃了别人家的鸡之后长了浑身的鸡毛,要想把一身的鸡毛褪掉,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失主对着偷鸡贼用最恶毒的语言狠骂一顿。
唱词我们经常听就学会了,我对这出戏耳熟能详:
卖豆腐偷吃我的鸡,一出门儿把豆腐都戳到灰窝里,我叫你你吹不离,打不离,做(zou)不得生意也摆不离,气死你气死你卖豆腐个孬东西,那都是你偷鸡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看他吃鸡不吃鸡;
卖香油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儿把香油都豁到路沟里,我叫你收不离,打不离,做(zou)不得生意也摆不离,赔死你气死你,气死卖香油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吆嗨,看他吃鸡不吃鸡,那是偷鸡你自落哩;
小瞎子要偷吃我的鸡,一出门儿我叫他掉到这个粪坑里,我叫他吃稠的喝稀哩,粘屎就屎淤死你,急死你掐死你,掐死瞎子你个孬东西,那又是偷鸡你自落哩,吆嗨,我看你吃鸡不吃鸡;
老头子要偷吃我的鸡,吸烟时不小心把胡子都烧得光光的,我叫他熏死你燎死你,燎死老头子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你自落哩,我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你吃鸡不吃鸡;
老妈妈要偷吃我的鸡,吃鸡时不小心把骨头都卡到你嗓眼里,我叫你掐死你也扎死你,扎死妈妈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我看你吃鸡不吃鸡,我看你吃鸡不吃鸡;
花媳妇要偷吃我的鸡,我叫她拉把孩子她不丢衣,我叫他疼死你疼死你疼死花媳妇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你自落哩,我看你吃鸡不吃鸡,就是偷鸡你自落哩;
打麻将要偷吃我的鸡,我叫你不起卡档起边吃,东风西风南北风红中绿发挂白皮,我叫他不能赢,急死你恼死你,恼死打麻将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你吃鸡不吃鸡;
骑摩托要偷吃我的鸡,到路上他毁了发电机,打不着火,骑不动推不动,急死你恼死你,恼死骑摩托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看他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吹喇叭要偷吃我的鸡,到路上他掉了哨盒子,到事上不能吹,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吹喇叭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他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拉弦的要偷吃我的鸡,三根弦都断得光光哩,到场上不能拉,急死他恼死你,恼死拉弦的你个孬东西,那是你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唱戏的要偷吃我的鸡,喝不开水哑嗓子,到场上也不能唱,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唱戏的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看他偷小鸡不;
打铁的要偷吃我的鸡,打铁时不小心,火星蹦到他裤裆里,我叫他烧他蛋皮烧毛衣,烧他俩三大件,烧死你燎死你,燎死打铁的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你自落哩,我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
大闺女要偷吃我的鸡,我给她说个婆家到山西,一辈子不能走娘家,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大闺女你个孬东西,那是偷鸡你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她吃鸡不吃鸡;
小伙子要偷吃我的鸡,一辈子娶不上好贤妻,娶瞎哩娶麻哩,偷两麻婆到家里,想不争气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小伙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他自落哩,看你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他吃鸡不吃鸡,看他偷鸡不;
小闺(读gu)女要偷吃我的鸡,她死后变个老母猪,老母猪打卷子没有牙猪来配你,急死你也恼死你,恼死闺(读gu)女你个孬东西,都是偷鸡你自落哩,看她吃鸡不吃鸡,吆嗨,我看她吃鸡不吃鸡。
我偷吃了不少鸡,一直担心会长出一身的鸡毛,直到我死也没长出这一身的鸡毛。
看来戏里戏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个热闹就好。
狗在我们村里倒是不缺,好的看家狗真还不好下手,流浪狗就好办多了。人饿了都会饥不择食,何况一条狗?!
我哪天嘴馋了想吃狗肉,就从家带点窝头,准备一点酒,等见到我的“猎物”时,把窝头沾上酒朝它一丢,我就蹲在附近耐心地等待它醉倒。
然后用我那装破烂儿的麻袋一装,回家又能看到继父那张满脸沧桑满嘴黄牙,看到我捡回的“活破烂儿”后黄牙一呲把笑全堆在颧骨上的笑个盈盈的嘴脸。
我又恶心又欢喜!
我终于不再被他嘟囔:“吃闲饭的‘拖油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