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读书笔记：慎卿，少卿——现实与理想的碰撞

01

这几天仍然在断断续续读《儒林外史》。难怪学生读不进去，我也觉得没有短视频刷得爽，没有肥皂剧吸引人。时隔二三百年，文白夹杂，诘屈聱牙，语意又并不是那么明白晓畅，加之人们的价值观变了又变，很多生活习惯早已不同往日，新时代新生活，新社会新面貌，让十几岁的孩子怎么理解其中的深意？

不过话说回来，慢慢读，细细品，个中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等，还是很值得玩味的。观书中人物形象，真的犹如走在儒林一般，如果为《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建一个雕塑馆（不知道现实中有没有这样一个雕塑馆），那么每个人物都是那么鲜活饱满，举手投足，嬉笑怒骂，背后都有一串只属于“他”的故事。我终于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儒林”二字，虽然林中也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但并非都是读书人的错。瞧，吴敬梓那讳莫如深的眼神里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小样，哪能给你轻易读懂？

02

走到杜慎卿的雕塑面前，我也要止不住大笑他一番，就为他专门盛装拜访来霞士那一段。吴敬梓轻易不夸人，但夸起人来简直没有底线，他把誉美之词都给了慎卿：“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尔雅，飘然有神仙之概。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

慎卿谈诗论文，评点音律，定梨园榜，真是才情满怀，倜傥风流。有才有财有貌还有情调，现实中要是真有此样人，不知要迷死多少痴情大妈怀春少女？可惜啊，慎卿不是随便的人。他不是贾宝玉，他从不欣赏女人。在慎卿眼里，女人不仅不是水做的，连泥做的都称不上，简直就是“屎”做的。（原文佐证：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哪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

杜慎卿简直是女人公敌！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了解了他的德性以后，哪个女人若还能看上他，那真是猪油蒙了心。杜慎卿不喜欢女人，但也不拒绝女人，所谓的“嗣续大计”，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杜慎卿喜欢风情万种的美男子，所以才着了季苇萧的道。如果走到季苇萧面前，我一定要给他竖个大拇指，这家伙真有意思，自来熟，从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是可怜了来霞士，被他俩算计笑话了却毫不知情，还舔着脸殷勤侍奉求指教。

03

慎卿和少卿虽是堂兄弟，但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杜慎卿做莫愁湖大会，花了许多银子，杜十七老爷因此名震江南。惹得鲍廷玺心动，想从杜慎卿手里弄点银子，回家继续团戏班子。杜慎卿承鲍廷玺鞍前马后追随侍奉之情，可惜鲍廷玺虽然会做戏会吹笛，却不是杜慎卿心中的知心美男，慎卿当然舍不得为他花钱。于是慎卿就慷少卿之慨，把鲍廷玺推给了杜少卿，慎卿还是了解少卿的。

相较于慎卿来说，少卿长相就太普通了。“头戴方巾，身穿玉色夹纱直裰，脚下珠履，面皮微黄，两眉剑竖，好似画上关夫子眉毛。”

少卿的行为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挥金如粪土

老管家年老多病，他不是辞退，而是接在家里亲自侍奉汤药，早晚问候。甚至把人家儿子和孙子都接来照顾老人，不肯有一点亏待，老管家去世后，他拿钱操办丧事，还在灵柩前哭了又哭。给他家做衣服的杨裁缝领了工钱后哭诉母亲暴亡，少卿没有现成的银子就把新做的衣服都当了给杨裁缝回家葬母。没钱用就低价卖了家里的田得了1300银子，然后偷偷给老管家的孙子100两回家做小生意养家，给他家公祠堂里看祠堂的黄大50两修房子，给打秋风的臧荼300两补廪，给冒籍的张建民儿子出120两修学宫，给鲍廷玺100两回家团戏班子，大把的银子给老管家办后事……总之只要编个理由让少卿觉得合理他就给人家钱，钱用光了卖田，田卖光卖房，最后偌大家业只剩下千把多银子，干脆搬到南京租河房住。

弃官如敝屣

当地王县令仰慕少卿，想方设法想要结识他，少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当县令落难，被摘了印，没有地方居住时，少卿却主动请王老爷到他家花园里住，丝毫不怕连累。

少卿是个秀才，却说什么“这学里秀才，未见得好似奴才！”他不仅不愿意再去考举人考进士（好了！我做秀才，有了这一场结局，将来乡试也不应，科、岁也不考，逍遥自在，做些自己的事罢！），甚至连朝廷征辟他做官，他也故意装病不受。小说描写少卿装病的样子，真令人捧腹。（杜少卿叫两个小厮搀扶着，做个十分有病的模样，路也走不全，出来拜谢知县，拜在地下，就不得起来。）

大南京的山山水水在吴敬梓笔下都是有灵魂的。无论是少卿还是慎卿都爱极了南京的六朝烟水气。

重人且尊友

少卿看重身边的达官贵人，也一样看重普通人，哪怕是家人奴仆。少卿尊重男人，也尊重女人。少卿携妻子同游根本不惧世俗的嘲笑，他也敬重逃婚出来自力更生的沈琼枝，哪怕沈琼枝摊上官司，他仍然赠送她诗集和银两。少卿对每一个人都有朴素的平等观念，从少卿身上能窥见作者伟大的灵魂。

少卿还知人善任。他推荐臧岐给出兵征缴苗子的汤镇台，汤奏能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拿获贼头和冯君瑞，臧岐功不可没。

少卿不愿涉足官场，让我想起明朝的张岱，年少时都是享受生活的富家公子，无须为稻粱谋。但如果少卿也像张岱一样饱受家国灭亡之痛，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耽溺于风花雪月品诗填词，或许少卿会成为招贤纳士保家卫国的将才。

少卿为何会被骗而家财散尽？少卿是善良的，虽然他的善良有时候给错了人。那是少卿视金钱如粪土，他把身边的人都看成是自己的同胞，所以不屑劳神费力去考虑自己是否被骗。但是如果遇到家国大义，生灵涂炭，以少卿之仁、之智、之豪、之善，岂会坐以待毙？

04

作者给了慎卿绝世容颜八斗之才和官运亨通，让慎卿在当世活得游刃有余。给了少卿放纵不羁日渐潦倒和至交好友，少卿对诗文的独到见解，正是作者自身的文学主张，少卿对金钱的态度也是作者对待金钱的态度，汤奏在战场上的快意恩仇离不开臧岐的引路，足见少卿的识人之明。

杜慎卿是社会现实的人物，而少卿则是理想主义者的精神寄托。杜慎卿能够在那个时代潇洒的活下去，继续天长杜家的传奇，因为慎卿深谙时代生存的法则。少卿却为很多人不理解，甚至成为当时社会的一个反面教材。

少卿忠孝博爱，旷达乐观，视金钱如粪土，重情义于如生命，即使他穷困潦倒，衣衫褴褛，也掩不住他光彩夺目的人格魅力。千金散尽，少卿身边退去了逐利而来的宵小，只留下一群真正志同道合的良朋。

“做些自己的事”，“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吃酒，好不快活！”走自己的路，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夫复何求？

                          2023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