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童年的路(一):回家路上,向面包房扔一粒石子
往事如烟,欲从烟中寻找成形的故事,几乎不可能,然而如烟往事,变幻中常呈现不同的面貌,每个时期回顾都似乎与前次不同,而共同的是某种朦胧神秘的情怀。烟云易散,若不记录其变幻下朦胧的旧梦,恐怕再难重现。
路,就是这些梦中时常重现的一个场景。从我家到学校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另一条当然被我们称为小路。早晚上下学,加上中午回家午休的上下学,一天四趟,我往返于大路或小路。我家又是离学校最远的,天长日久,对这两条路的属性我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大路是小城当时最繁华的中心街道,沿途有地委大院、有长途汽车站、有街心公园、有剧院……,但我基本不以这些地方本来的功用去认识它们。这些地点不过是我的游乐园中的一座座游乐项目。
从学校出来,是一片林荫道,秋天地面落满树叶,一边踩着嘎嘎作响的树叶,一边搜集着树叶中的老根,跟同学玩“拔根”游戏——两个孩子各持一叶柄,两根交扣,一同发力,较弱的叶根咔嚓折断。那一战成名的老根,会被精心地保养,留待下一次鏖战。其中一个常见保养方式是将其踩在鞋垫里,日踩夜熏,劳其筋骨,磨其耐力,直至他拦腰折断报效主人。
接着走到地委大院。门口有站岗的士兵,但他们从来不拦我们。院里开满了紫色和白色的丁香,院外有桃树和杏树,我们会在桃杏成熟之前把自己身高所及的绿果早早摘下品尝,当然,那是纯然的酸涩!树下的土壤中经常冒出桃杏的幼苗,那时我们都认得出它们和杂草的分别,会将桃杏的幼苗小心地挖出来移至自家的院子,可惜无一成活。
走过地委大院,队伍里就少了一半人。接着到了长途汽车站。车站一进门的告示栏里,总是贴着许多可怕的车祸惨状,为了向人们进行安全教育,那时的人真的不懂什么叫“少儿不宜”。其中一张照片里,一个车祸后的尸体躺在地上裤子褪去了一半,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尊严的展示,让那些画面成为许多年里我最可怕的噩梦,让我坚决地成为了维护交通安全的标兵。一次我舅舅试图带着一些鞭炮和我一起去太原,当我听说他携带着这样的危险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血肉模糊的人脸,因此无论他怎么保票我坚决不肯跟他同行,最后他无奈地自己走了,我大哭着:他应该会变成那些人脸中的一个吧。
回家的最后一站是粮食局,有个窗口里有个卖面包的非常漂亮的阿姨,会翻悠长的白眼,我每天去闻面包香味时见到她与不同的叔叔聊着天,笑着,翻着白眼,看入了神,学着她翻白眼,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粮食局高高的院墙上还有一个飘出香味的小窗口,紧邻着我们院,不知是不是由于快到家胆子壮了,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练习朝那个小窗口投掷,每天一块,后来命中率很高,直到有一天我扔石头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喊叫着冲我跑来,我拔腿就跑回了家,从此金盆洗手。后来我教学生的时候,看到一些学生愚蠢的行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回答总是——不知道!如果你问我当年为什么扔石头,我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除了这些,还有街心公园里有片草地最适合我们蒙着眼睛玩摸人游戏,剧院前面的广场会有卖羊肉串的小贩,有一次我拿着两角钱,站在羊肉串炭炉前流着口水,犹豫要不要买一串,最后决定不买,还是五分钱的果丹皮更划算,结果回到家发现那两角钱不翼而飞,悔不当初啊!
晚上从学校出来,需要排队跟着专管放学回家的小队长,唱着歌曲,每一站有同学到家,就喊“再见!”我家是最远的,当最后一个同学回家,队伍里就只剩我一个了。但我丝毫不觉得害怕。我还有羊肉串小贩、卖面包阿姨……我每天依次探访着大路上的“玩伴”,跑到剧院售票的地方看看现在有什么最新影片,经常流连到夜幕降临。
但我的爸爸觉得我应该害怕,有一次他装作陌生人,从我后面蒙上我的眼睛猛然将我抱起来,为的是教会我害怕和防范陌生人的拐卖。回想起来觉得他的方法实在愚蠢可笑,如果真有拐卖人口的陌生人,一个小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拼命反抗也没有用吧!他或许想通过增加一个假拐卖事件而降低我的被拐卖率?又或者是想激起我对这个世界的防范之心,尽量不要晚回家。我记得当时被蒙着眼睛突然拎到半空,觉得开心得紧,还猜是某某叔叔在和我闹着玩,没想到是被爹坑了。
那时候的家长比今天的家长确实幸福许多,印象中爸爸只在上学的第一天接送过我,第二天,一年级的我就自己回家了,那时候我家刚从郊区的工厂宿舍搬到城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回家的路的。但蒙昧未开的孩童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如同狗的嗅觉一般灵敏的直觉,靠着这个本能找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