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疑学社小故事爱格青春文学

夏繁已尽,迟寒又寒。

2019-11-30  本文已影响0人  话了

她死了。我浮在半空中,看着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陷在地面里。

她周围围了一圈恐惧又好奇的人。没看见的人,挤着脑袋要看看那新鲜的画面,挤着看完后的人又缩着脖子往后推,一幅恶心透了的表情。一边惊恐,一边吹嘘着那吓人的场景。

“天呐,你看了吗?二十七层楼啊!那女的可真惨,脑浆和血糊了一地,人都拍扁了,怕是死透了。”

“唉,这是失足的还是寻死的啊?怎么这么惨啊!”

“应该是失足的吧,刚才这突然间就一声巨响,接下来就看到这画面了。”

……

“啊~!” 一声尖叫当空划破。

显然,他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我看着那个清瘦高挑的男人,发出尖叫后,疯了一样,抱着头跑出人群,消失不见。

人群越聚越密,她周围被保安拉起了警戒线。过往的人都往前挤着一探究竟,围在最里面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怎么还不出来?”我在旁思索着,耐心消耗大半。她的灵识再不出来,我就只能将其抽离出。终于,我耗尽了耐心,正当我准备抽离她灵识的时候,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放佛闹钟一般,将“她”惊醒。

“她”半坐着,还没起身,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抬上了车,“她”一时不知所措,赶紧起身想追上去。却被我堵住了去路。

“你挡我路了,快起开。”  “她”急躁的想要推开我。

“你能看见我,”  我悠悠的开口,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叹出一口气,“就证明你回不去了。”

我看“她”表情瞬间变了个遍,由一开始的震惊,变成悲伤难过,强忍着泪,又慢慢平复为无奈,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不等我解释,“她”便开始自说自话,“早该料到的,是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怎么还糊涂了呢。”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了吗?”  看她的接受能力,本以为她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却得了个否定回答。

“能等一会吗?我想等个人。”

我心里升腾出不详的预感。因为我接收的消息,这只有她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

然而因为要照顾新灵,我只能陪着她一起等着。两团灵识化作人形坐在阶梯上。我们一起看着保安清洁她落身的地方。血迹被一遍遍的稀释擦掉,聚集的人群慢慢消散。终于,眼前的血迹消失不见,地面又恢复往日的整洁,刚才拉起警戒线的地方又重新布满足迹。她存在的印记就这样被简单抹去。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就像一出小丑演的戏剧,供人们看了会热闹,便被时间冲散了去。

太阳渐渐西沉,如血的夕阳浮在几片薄薄的云上,它们承着夕阳的余热,终是顶不住般,将红色洒向大地,映红了半边天,罩住了整个熙熙攘攘的城市。只是这车水马龙,却无一人在她的落身之地停留。

“她”大概是怕我等不及,开口解释,“我走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我怕他来找不到我。”

“他已经找不到你了。你的身体早就被抬走了,现在这样的你,他也看不见。”  我无情的揭露这个事实。

她露出一个苦笑。可是,我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泪光。“我们能在这等一晚上吗?”  她还是不死心,向我哀求道。

我无奈的点了下头。反正也是闲着,于是我化为一缕游丝和着晚风,在她身边围绕。有时将她轻柔的发丝,高高撩起;有时又吹起她的衣角,钻进她怀里;有时又在她身旁不停转悠,将她轻轻包裹。

好像每个新灵都喜欢这种玩法。虽然死了,但依然有人愿意与他们如此缠绵,的确使人颇受安慰。毕竟有的人,纵使活着,也不见得这么招人待见。

“好神奇啊,哈哈,这个我也能会吗?”  她眼里闪着光,隐隐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她,新灵刚挣扎出体魄,灵识较弱,容易被风带跑,操纵不了风。这种危险行为,她是万万不能尝试的。然后“她”哦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悲伤的沉默。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连风也慢慢消息。昏黄的路灯耷拉着脑袋,树上的叶不时抖动两下,愰着路灯的大眼睛。越是后半夜,人间越是宁静,反倒是天上的星星,逐渐有了精力,各自摘去了披风,将藏着掖着的光,一下都抖落出去。

“多好看的夜晚啊,”  她淡淡的开口,然后又偏过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最开始的记忆吗?还是,你就一直都只是一团灵识?”

作为渡灵人,我总是被新灵自身的问题烦个不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我关于我自己的问题。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诚实回答,“一直都是。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活着,相反,你们恐惧的死亡恰恰是我存在的证明。”

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显然,这明显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不太能接受这种存在方式。

我知道她只是想引出个话题,于是把头转向她,“你呢,你们活着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很多人都怕死?”

谈到这种话题,她移走了她的目光,似乎不太愿意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说此类话题,“活着,什么感觉?”  她陷入沉思,缓缓的说,“活着,往往是痛苦无奈多余幸福,但又是那一丁点的幸福留住了大部分的人。”

“那你,怎么没被留住?”我看着她躲避的眼神。

她低下头,淡淡开口 ,“不是没有留住,只是它消失了,一丁点也没了。”

“怎么会没了?”  我又发问。

她感觉我这样有些好笑,轻笑一声,“因为人总是会变的,只要那个人变了,幸福也就没了。”

我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哦”,继续皱着眉头。

她知道我没听懂,继续说到,“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活很久。父母去世的早,从小只有奶奶照看着我。但奶奶也不能总是看着我。”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起来很大的勇气,才继续开口,“有一次我自己跑出去玩,被一个男人带走了。那时候小,不懂事,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等我回到家,和奶奶说,奶奶抱着我就哭,说对不起我。我不想让她难过就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没事的,奶奶,我除了屁股下面有点疼,其它的地方还好好的,你别哭了好不好’。虽然是安慰奶奶,可是自己反倒哭了起来。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是看到奶奶那么伤心,我感觉非常对不起她。第二天我就发现附近的人开始对我和奶奶指指点点。说我不干净,说奶奶太粗心,一个孩子也看不好。等我去到学校,发现同学们也不和我玩了,他们都开始骂我。我的同桌说她看见我被老男人领进了屋,她还告诉了她父母,告诉了我们同学。”

她搓搓手,叹了一口气,“有些时候,做了好事不一定有人知道,可是,只要发生一件不太体面的事,大家就巴不得它见光,巴不得赶紧有人倒霉。这样一来,才会显得自己好过一点。”

然后,她又继续道,“虽然那时,我还是糊里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排斥,可我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对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到了初中,我依然被大家孤立。直到一节生物课后我突然知道那是什么了。我回到家就抱着奶奶哭,奶奶还是一直说对不起我。我知道,我不该惹她伤心的。从那以后,我就只有一个念头,送走奶奶之后,我料理完她的后事就自杀。这世间可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后来,我初中辍学,外出打工。到了一个新地方,那儿没有人知道我是个不干净的女孩。同事对我很好,有时候遇见的一些陌生人,他们也会对我微笑。只是,每到夜晚,我总会自己偷偷的掉眼泪。尤其是夜里噩梦醒来,能够让我抑郁很多天。但是白天我都让自己看起来和其她女孩子一样。每个月我会定时给奶奶打电话,分享我在外面的开心事,奶奶知道我在外面过的很开心,渐渐的就放心了。”

说到这,她又是一阵叹息,“可是当时我却没明白,她越是放心,她走的也就越安心,她唯一的牵挂也不再用她费心,所以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后来再一次的电话,手机那头的声音变了。我立即辞了工作,奔回家后看到的已经是个冰冷僵硬的身体了。料理完后事,我知道,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所以,你是刚料理完你奶奶的后事?”我疑惑的问她。

“不,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本来我是打算料理完就离开了的。只是,把脖子伸进那个白绳之前,我想到奶奶一辈子都只待在那个小村庄里,到死了,还是被困在一个木盒里。我突然很想替她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到重聚之时,也能和她说说外面的世界。或许,这只是我逃避死亡的另一个借口。”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反正,只要出了村庄,就没人知道我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出了村庄,我就是个正常的人。于是我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不停的辞职,每到一个城市,就换一份工作。直到来到这座城,它留住了我。”

“它怎么留住你的?它让你感觉到了幸福?”  我支起下巴,发出疑问。

“嗯,”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到这座城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曾经,奶奶只是我活下去的一个理由,可他,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他也死了吗?”

“没有,是我的心死了。我告诉了他我小时候的事情,他,他不太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接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却要遭受身边所有的恶意!就因为一开始的不知道,所以从小就要被当做另类看待,长大后也不配被爱!是不是,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存在人世间?”

她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飘飘散散,聚着闪烁的星光,被风吹向空中。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化作一股暖风,驱散她身旁夜的寒气,将她轻轻包裹。当我的身体碰触到她眼泪的一刻,猛的震颤,“眼泪是温热的!原来,它是榨干了心底所有的温暖,才肯心满意足的滑出眼眶。”

她的哭声变成抽泣,然后逐渐的平复内心。终了,她红着眼眶,对我道了声抱歉。其实,我也因为没能安慰她而感到愧疚。

我重新坐回她身旁,问她,“那他?”

“他应该是爱我的。我也很爱他。”  说完这句话,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对那句话的自我肯定,“他说结婚之前不会碰我,怕我以后不要他了,重新恋爱会被嫌弃。可我一直忐忑,纸终究保不住火,我不知该怎么和他提起我的曾经。直到昨天,他向我求婚,我才告诉了他,我之前的事。”

“他犹豫了。”我说出了结局。

“是的”,她苦笑一声,“他要我给他一些时间,他说他需要缓缓,他说他很爱我,他说,他一时难以接受。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耗尽了所有耐心和希望!在他犹豫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可能了,不可能再回到最初的生活。即使继续下去,两个人心里都会有层隔阂。”

“那你给他打了电话?”

“是的,可能是化为灰的希望重新燃起了苗头。可是,给他打的电话,直到第三个才接通。我说我在老地方等他 ,可是他没到。”  她抬起头,注视着她坠落的楼顶,继续说道,“没什么好期待的了,我爬上顶楼。突然间还感到了一丝对死的渴望。”

“所以,你直接跳下去了?”

“嗯,”  她叹出一口气,“坠落的时候,那种兴奋和恐惧的感觉交杂着,不太好受,但我仍感觉到一丝快意。只是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我还没来及疼痛,就已经失去所有知觉。等我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抬上了车。”

我俩对视一眼,我知道,接下来就是被我拦住了的情节。“现在好黑呀,一点光也没有了。”  我生硬的岔开了话题,干巴巴的问她,“快破晓了吧,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她用忧郁的眸子看着我。我知道,明天可能也要等上一天。

天光乍现,遥远的东方浮出一层鱼肚白。慢慢地,白色变弱,色调温暖起来。一层又一层的淡红逐渐累积,一个圆圆的太阳泛着咸蛋黄的油光,慢慢浮出。稀疏的车流渐渐密集,人行道又再次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身影。天终于大亮!

我想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就开口问她,“你大概还想等多久。”

“不用多久,现在我们就可以走。”  我还没来及高兴,又听她继续说到,“只是走之前,我想再去一个地方。”

“行吧!” 我在心里默默无奈,毕竟,死者为大。

她带我绕过各种小街小巷,终于,在一个很普通的公寓旁停下。我们从窗隙飘入一个卧室,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苍白病态的男人,床边的小桌台堆着很多的照片和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是,所有的照片都是背面朝上。我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他不就是昨天那个发出叫声,抱着头跑出人群的男人吗?”  片刻的回忆好像让我知道了什么。

我扭过头去看她,她满眼的温柔溢出眼眶。她想翻起那些照片,可是伸出的手只能穿透它们。

“没用的,你拿不了它们。”  我在旁善意的提醒她。只是,这善意显得有些无情。

她又飘到床前,深深的看着男人。

“韩迟”

“韩迟”

“韩迟”

我听见她温柔细腻声音,一遍遍,一遍遍的唤他。可是床上的男人没有一点反应。她再一次伸出手,想抚摸男人的脸庞。

“你碰他哪里,他哪里就会淤青。”  我又一次给了她善意的提醒。只是,这一次,我自己也有些不忍心。

她听见后停顿一下,但没有收回自己的手,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顺着男人的轮廓画出一张脸,一双眉,一双眼睛,又在半空中轻轻点了个鼻子。她俯下身,在半空中,对着男人的嘴,落下一个轻柔绵长的吻。

我扭过头去,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一声叹息传来,“他果然还是不能接受我。就因为知道了我小时候的事,他竟然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她长长的叹息,缠绕在男人身旁。

“韩迟,妈进来了。”  门吱嘎一声。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韩迟,你就起来吃点饭吧,啊,韩迟。”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女人抹了把眼泪,关上门离开了。

“韩迟,遇见我,真是难为你了。以后,找个好女孩生活吧。”  她看着男人苍白清瘦的脸,轻轻开口。然后把头转向我说了一句,“走吧 ” 便径直飘出了卧室。

“夏繁,你怎么这么傻……”  我听见床上的男人发出一阵呜咽。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面孔,留下一声叹息,然后勾起一张桌子上的照片,融进手心里,飘离了卧室。

“夏繁,”  我轻轻喊她。她回过头,诧异的看着我。我说,“给,这是送你的护灵符。”  她瞪着圆眼,看着我把一个铃铛,系在了她的头发上。

微风拂过,她头发上的铃铛叮呤作响,发出悦耳的清脆。只是,我没告诉她,铃铛是我用从男人那取来的照片做成的。它发出的每一次清响,都是男人在轻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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