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越第一次见到魏萤，是在转入一中的第一天。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孩，肤色苍白，黑发凌乱，刘海遮住了眼睛，嘴唇毫无血色，宽大的校服罩着瘦弱的身体，整个人显得沉默而阴郁。

      于是他选择坐在了那个男孩的身边，假装听不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你好，我是季越。”清秀的男孩微笑着和他的新同桌打着招呼，颊边两粒酒窝显得乖巧可爱。

      魏萤没有说话。

      “很高兴认识你。”男孩却好像一点都没有感到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清脆，眼睛明亮。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越好像与魏萤早就熟识了一样，天天“早安”“午好”“明天见”，早餐豆浆小笼包准时送达魏萤课桌上，头天吃午饭的时候发现魏萤只吃自己带的便当，第二天就把饭卡送了别人，每天中午乖乖捧着便当坐在魏萤身边“陪”他吃。

      他的头发是不太浓的棕色，碎发挡在额前，像是乖乖巧巧的小孩子。瞳色也是浅浅的，琥珀一般，澄澈而明亮。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是微弯的，眼里的光就这样折射出来，眼睫也扑闪几下，让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快乐起来。是温暖的有感染力的小太阳。

      他的声音是清脆的，像是猛然被搅碎的一潭水——石子落下，水波震颤，波光破碎，水花溅起。

      “今天，又要一起吃午饭啦。”

      每天都是这一句，欢快而爽朗。

      魏萤却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季越的所有打扰置之不理，视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年为空气。

      季越长得清秀乖巧，性格开朗，成绩优异，很快适应了班级里的生活，成为了受老师同学欢迎的“优等生”，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魏萤和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一个像晴天里的温暖的太阳，一个像秋天里的躲在暗处的乌鸦，一个光芒万丈，一个阴郁灰暗。两个人坐在一起，显得格外不搭调。

      “你看，季越对魏萤很好呢…”“不是吧，那种人，天天在角落里，看着就可怕，季越怎么…？”“因为季越太善良了？想带着他融入班级氛围吗？就魏萤这种人？…”议论纷纷。

      季越终于忍不住了。

      中午，他和魏萤作为唯二自带便当来吃饭的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出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他们所习惯的安静∶“魏萤，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想知道。”嗓音沙哑，像从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魏萤开口。季越有几分惊讶，盯着魏萤良久，才开口：“因为你很美，非常美。”魏萤躲在角落的样子像只翅膀被折断的鹰，孤独而傲气，偏执而残破，对他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季越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侧轻轻颤抖，激动的样子和人前的他判若两人。

      季越的母亲是有名的艺术家，对血腥对暴力对残缺美有着狂热的爱，最终选择在自己的画前割腕自杀，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溅上画里被高跟鞋踩碎的玫瑰花瓣，满目鲜红，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季越深受母亲影响，从小热爱画画，零落和残败是他最喜欢画的主题。五岁的他，亲眼目睹母亲自杀后，一再被扬言要让他回归正轨的父亲家暴，被打到害怕的他就此不再画喜欢的东西，只画阳光下的东西，只专心成为父亲想让他成为的人，开朗，优秀，阳光，让父亲不再因他和他的母亲而“蒙羞”。

      可是，看到魏萤的那一刻，季越看到了自己。他的血液里带着几分固执，尽管这几年，他看似“改邪归正”，心底却仍有对父亲的反叛。他对美的冲动仍在血液里叫嚣，而魏萤的阴郁傲气，那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又隐隐勾起他的心，让他变得蠢蠢欲动，想不顾一切地靠近他毁灭他，想冲破身上的重重枷锁束缚。

      魏萤轻轻笑了：“我，不感兴趣。”他的刘海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开，露出了一双细长妖冶的眼睛，眼尾轻佻地勾起，微微发红，带几分媚惑，左眼角一颗泪痣，风情流转。他眉目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美艳迷离，但瞳孔却是灰色的，仿佛要带着人沉下去，再沉下去，一直到底，便进入了他黯淡的褪色的黑白世界里。皮肤莹白透明，似乎连血管都清晰可见，也让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更显灰暗模糊。他唇色苍白，唇角微微勾起，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气。

      他从来只当季越是少年的中二与叛逆，把他当做消遣的对象，观察他在这种命运之下的无力抗争，观察他的反叛，观察他蹩脚的伪装。

      可是观察久了，心中竟有了几分恻隐之心。这个偏执的内心阴暗的少年，和他也有几分相似啊。

      所以他虽然没有回应季越的殷勤，却也没有拒绝，只因为他想了解这个少年。

      可是这种好奇慢慢变了质，好奇变成了喜欢，喜欢变成了占有欲，或者说是——

      “既然喜欢，那就把他据为己有。”是诡异的心情。

      季越被魏萤妖艳的风情惊艳，眼里渐渐染上狂热。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双手，郑重其事地抬起魏莹的手——触手是一片冰冷。魏莹微笑着，灰色的眼睛盯着季越，明明什么感情都没有流露出来，却让季越被蛊惑一般，心跳不断加速，沸腾的血液仿佛会在下一秒喷射而出。他低头，浅色的头发遮挡住了他的晦暗神色，也遮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正虔诚地克制地舔吻着魏莹的手背。

二

      在这之后，两人的相处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他们的世界早已只有彼此。

      而魏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产生情感，会有欲望。

      他从来只是为了按照母亲的意愿生活。

      十六年前，某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年轻神明，与人间某个鲜活可爱的美丽少女，成就了一场轰动天界的旷世奇恋。

      结果就是，神明从此被拘禁在神殿中，神力消散，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永生永世都要受牢狱的折磨。少女则靠着神明赐予的力量勉力逃亡，最终生下了她与神明的孩子，却因诅咒难产而亡。

      这个孩子便是魏莹。

      是的，跨越种族的爱，本就要受到诅咒。所以少女难产而亡，只来得及将自己的意愿封存在魏莹的脑内——她要他好好走过这一生。

      同样，也因为诅咒，作为跨种族爱恋的产物，半人半神的魏莹，是个怪物。他拥有着神明的力量，拥有无法杀死的身体，也拥有短暂到只有二十年的寿命。他生下来便有自己的意识，却没有人类的正常的情感与欲望。他的所有活动，都只是为了母亲的意愿而按照他所看到的、“人类的”生活轨迹而生活，如同冰冷而精密的机器，早已写好了编程：按时上学，按时工作，按时死亡。因此，他的世界是灰暗没有色彩的，他的人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仿佛只是随意在草稿纸上乱画的一笔。

      可是当季越舔吻着他的手时，他感觉到了温热濡湿，使他向来没有什么感觉的皮肤居然开始阵阵发麻。

      他灰色的眼底，第一次沾染上了一丝薄薄的欲望。

三

      季越和魏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是为了不那么麻烦地住在一起。在高中，季越有自己父亲的管控，魏莹也要为了“和正常人”一样而上着学。

      他们考上的，是全国最好的那所。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地走走过场罢了——甚至是让人有些不耐的“过场”。

      他们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嗯…”魏莹声音暗哑，竟是带着几分情欲。灰色的眼瞳早已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带着凉意的，却也是迷离的。

      季越神色庄重，虔诚地捧着魏莹的脚，伸出舌头，慢慢舔吻着。红色的湿热的舌头、莹白的冰冷的皮肤，交织成他眼里深深隐藏的汹涌翻腾的欲望。

      夜色里，情欲扣入空气里，与月光缠绕着，晦暗不明，暧昧不清。

四

      他们是情欲本身。他们疯狂，他们原始，他们野蛮。

      高高在上的冷漠的半神坠落到了爱与欲的纷乱里，情迷意乱的疯狂少年则沉沦在欲望的甜蜜里。

      季越真真正正地“毁灭”了魏莹——当魏莹在他身下颤抖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他知道魏莹是半神，知道魏莹本应是机械地过完这一生。但他却仍然那么粗暴地占据了魏莹，让魏莹完完全全属于他，从身到心。

      魏莹本来多么傲然，本来多么冷漠，本来多么视众生如蝼蚁。

      季越却不知道，魏莹听着他在耳边克制不住地喘息时，却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他占有了季越。

      原本多么骄傲倔强的少年，此刻和他一起沉溺在情欲的深渊。

      他生在灰暗的角落中，却要那个少年和他一起腐烂。

      明明只有二十年寿命，却也那么自私地让少年掉进他所结成的精致的网里。

      ——季越只知道魏莹是半神，却不知半神短命。

      ——但即使是知道了，也情愿和他共赴欲望的牢狱。

      因为，他们是命定的爱人。他们注定要融为一体。他们的心跳为对方而跳，血液为对方而奔流。

       

                  -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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