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十七岁的风花雪月

2017-05-23  本文已影响0人  柳絮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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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平沙漠漠

一、

如果城市也有性别,那么,你所在的这座南方小城,一定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每年进入深秋她就开始哭个不停,直到初冬还在泣不成声。

如果城市也有记忆,也会为那些曾经在梦中听她呜咽,如今远走他乡的背影落泪。也许这些摔打在泥土上、拍打在窗棱上的雨水,都有一段回不去的记忆,这些回不去的记忆连天空有一天也无法承载,于是变成了眼泪。

十七岁,你还在小城读书。小城坐落在名不见经传的毛乌苏沙漠南缘,终年不雨,沙尘暴呼啸掠过屋角,每晚在你枕边呜咽。你不懂小城为何这样伤心,你擦不干小城的泪,为了逃避哭泣的小城,拼了命念书,希望有一天能远走高飞。终于有一天,起伏的黄沙上植满了荆棘,变成连绵千里的绿毯,小城终于擦干了泪,而你却再也回不去了。

十七岁,早已经淹没在灰色的制服中,淹没在厚厚的习题集里,淹没在没完没了的测试中,淹没在男生懵懂的目光下女生渐渐挺拔的胸脯下。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青春,容颜,但时间不能改变一切。在十七岁的时空中,没有比同桌更近的星辰,比拒绝更远的冷漠,比明天更遥远的未来。那时星光璀璨,眼泪很远,那时明月初照,人面桃花。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初恋只是用来被怀念,你却在时间面前妥协。你会心中埋葬一个人,却还是能够和另一个人度过一生,漫长的、枯燥的、平淡的、形形色色的一生

二、

十七岁,你胖胖的闺蜜白杨树喜欢上了她瘦瘦的同桌姬城,姬城瘦得非同一般,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种语言可以穷尽他的瘦,于是,姬城同一时期拥有了两个绰号,中文绰号芦柴棒,源于初中语文教材《包身工》,而英文绰号“a littleboy",则出自姬城高一的同桌张莹莹。

你们就读的县中是全县唯一的高中,张莹莹是直接从这所高中的附属初中升学的。对于她,高中只是换了一个教室,她熟悉一切,才蔑视一切,从而目空一切。在军训时,教官随手指着站在男生方正第一排的姬城说:那个小孩,你出来踢正步。

张莹莹肆无忌惮,拖长了英文嘲笑道:oh,a littleboy。

通常,人的自信与身高都是成反比的,站在女生方正第一排的张莹莹并没意识到她没资格嘲笑姬城。漫长的军训终于结束,分班时,姬城愤怒地发现,那个嘲笑他:oh aliitleboy的张莹莹竟然也分在了六班,排座位时,鉴于两人身高的无限接近,毫无悬念变成了同桌。

人总是这样,有了比较才会有高下,分出高下后,站在高处的一定会以俯视众生的姿态猖獗。张莹莹初中时代比较压抑,同学都是城市户口,家境不分高下,难以显山露水。升入高中,当一个更加辽阔的世界摆在眼前,她才发现竟然还有一批怪物般的孩子来自农村,这些同龄人穿旧衣布鞋,用一大车粮食代替学费,吃不起白米白面,餐餐都是黄米荞面佐以咸韭菜,更难以置信的是,竟然还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

oh,alittle boy!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从一鸣惊人的“alittleboy”崭露头角,张莹莹的英语成绩棒的一发不可收拾。六班,乃至一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口语比张莹莹好的了。班主任阿哼身为英语老师,在理科占绝对优势的一中终于扬眉吐气了,对张莹莹的猖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姬城作为第一受害人,找到阿哼,要求换同桌。

阿哼问:为什么?

姬城答:一言难尽,罄竹难书,其中,我最受不了的是她经常在语文课上用英语嘲笑我:a littleboy。

阿哼从鼻子里嗤的一笑,说:张莹莹每天在英语课上用普通话嘲笑我是阿哼,我也泰然自若。

姬城不可思议地盯着阿哼扬长而去的背影,叹服。从此开始埋头猛学英语,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让张莹莹从他眼前消失,那就是他必须在英语成绩上超越张莹莹。姬城,你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时间会为你雪耻。

三、

1996年,在县一中的林荫道上,有一个叫张莹莹的矮小女孩,经年穿一件半透明、薄如蝉翼的紧身衬衫,内衣纤毫毕现,胸部毫无曲线,只好高昂着下巴,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校道上,身后的跟班是六班最强壮的黑人和最英俊的韩王子,高中史上比例最不协调的组合诞生了。

1996年,你小学同学巧子在一中对面开了家电话报刊亭,20世纪九十年代,电话报刊亭异军突起,格外能赚钱。你课余时间基本都挤在那间小铁皮房子翻看报刊杂志,巧子眼巴巴等你下课,把铁皮铺子交给你后就跟着一群飞车党不知所踪,经常浪荡到路灯熄灭,才醉醺醺出现。

巧子脸上有诸多缺陷,整容变美所付出的代价比重生的几率还要渺茫,但她却勇于尝试,今天拉个双眼皮,明天拔掉两片眉毛,后天,硬生生将外翻的嘴唇折腾内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永不言弃。在蹉跎的时光中,迎来了1996年的冬天,小铁皮房子里架起了一盆炭火,炭火里埋着两块土豆,你闻着土豆的香味,津津有味捧着连环画册。巧子闻着土豆的香味,津津有味地捧着美容报刊。

当土豆的清香飘洒在电话报刊亭,你捏起一根铁钳子,倾身扒拉炭灰,烤熟的土豆在哧哧流着豆油,巧子的视线忽略土豆,盯在了你拨拉炭灰的火钳子上,眼中放出异彩,兴奋道:“平沙漠,把火钳给我。”

你不明就里,握紧铁钳子,抬头对巧子循循善诱:“土豆刚烤熟时最烫手,你毛毛躁躁的,还是我帮你剥吧。”

巧子不由分说从你手中夺过火钳子,放在炭火上翻来覆去烤。你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外焦里嫩黄灿灿的土豆,一边提醒她:“再不吃,这土豆可变凉了。”

巧子嗤之以鼻:“平沙漠你个书呆子,这世上比吃重要的事太多了,姑娘我从今天开始要减肥,土豆含有丰富的淀粉,你不怕胖就全吃了吧。”

你眼中大放异彩:“原来你不吃土豆,那我不客气了!”边吃,边不耻下问巧子为何烤铁钳子。

巧子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尖声嚷:“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我卷刘海呀。”

你被土豆狠狠噎了一下,呛得眼泪直流,边咳嗽边说:“我见过我姐卷刘海,但用的是筷子,筷子微微冒热气时才不会伤到头发。可用铁钳卷,这下手也未免太重了点吧?”

巧子冷笑:“你懂个屁,你姐那几根黄毛又软又细,自然是用竹筷子,我头发又黑又硬,非铁钳莫属。”

你虽然从没卷过刘海,却仍觉不妥,继续委婉相劝:“可铁钳烧太红了。”

巧子不耐烦,冲你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现在谁还在乎温度,拜托,书呆子,这个年代只要风度你懂不?。”

于是,你眼睁睁地看着巧子掀起刘海,把一根烧红的铁钳插进头发,随着撕拉一声响,眼前腾起一股浓烟,接着,一缕貌似猪鬃被烧焦的臭味充斥在报刊亭,然后,巧子刘海全焦,还殃及半边头发。

两人面面相觑,几秒钟后,巧子跳起来尖叫一声,铁钳应声飞出报刊亭,你也跳起来尖叫一声,想扑上去抱住巧子,担心下一秒她也会飞出报刊亭。没料到,巧子竟然是尖叫着从背包掏出个假发,戴在头上仰天长笑:“呵呵呵,我的假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笑罢,扔下发呆的你,跟着一群飞车党不知所踪了。”

十七岁,巧子是你最崇拜的人,目送她潇洒远去的背影,你心想,如果有下辈子,就算一天,我也要像她那样肆无忌惮的活。就算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快乐。

四、

那时,小红鞋经常来电话报刊亭打电话,她是全县男孩子都想泡的妞,漂亮、妩媚、随便,人人得而穿之,所以得了一个形象的绰号:小红鞋。

小红鞋是名符其实的美女,连讲电话都可以风情万种,斜倚在书报架上,柔若无骨,明眸善睐,常与电话彼端的男生调笑长达数小时。

十七岁,小红鞋是你见过最美最会撒娇的女生。你心想:如果有下辈子,就算只有一秒的机会,我也要像她那样肆无忌惮的活一次。就算不是最纯洁的,却是最快乐。

你的十七岁,没有飞车党随时冒出来喊你一起耍,也没有那个男生愿意花长达数小时煲电话听你调笑,有的只是一张总是排在第一的成绩单,还有两个帅到没有天理的哥,他们分别是你的亲哥平沙洲,表哥杨小明。

平沙洲是一中的风云人物,女生几乎连他家谱都背得出,所以在一中无人不知你是平沙洲胞妹。平沙洲念书吊儿郎当,却宽于待己严于律人,隔三差五总是逮住你威胁:“平沙漠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言罢,蹬着自行车玩遍全县所有网吧,自行车后座永远都不会载同一个女孩。

杨小明是职中的风云人物,女生几乎连他外祖的家谱都背得出,所以在职中无人不晓你是杨小明表妹。如果有下辈子,哪怕只有一秒的机会,你也希望不要活在这两个活宝的阴影中,可是这辈子你注定是逃不掉的。你表哥杨小明脚踩溜冰鞋,像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在20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比一架飞机迫降的杀伤力还要大。他停在报刊亭对面,隔着一条马路威胁你:“平沙漠,你要是敢在我妈跟前泄露一句,我就和你断绝表兄妹关系。”

你眼他又要轰动整条街,拖你下水,明天,职中那些杨小明的崇拜者一定会在你背后窃窃私语:“瞧,那个平沙漠就是踩着溜冰鞋逛街泡妞的杨小明的表妹!”,顿时恨得牙痒。朝杨小明连连冷笑:“拜托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掉,不用等明天,有种现在马上立刻就和我断绝关系。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抢糖吃,再也没有人倒骑我们家的牛,再也没有人在我们家的猪尾巴上点炮仗,把全村的羊都吓惊,害全村小孩半夜三更去找羊。”

杨小明能征服全世界的女生,唯独征服不了表妹平沙漠。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挫败地说:“今天要不把你弄到溜冰场,我就不是你姑妈亲生的。”

溜冰场位于电话报刊亭的斜对面,杨小明轻而易举就把你弄了进去,还硬给你套上溜冰鞋。咧着嘴说:“这下还敢跟我断绝兄妹关系吗?”

你说:断。

杨小明撒手。啪,你跌了个屁蹲。

杨小明笑眯眯把你从地上拉起来,再接再厉地问:“这下,还敢嫌我抢你的糖、倒骑你家的牛,在你家猪尾巴上点炮仗,吓惊你全村的羊吗?”

你说:坚决断。

杨小明撒手。啪,你又跌了个屁蹲。

这次,杨小明没再自取其辱拉起你,而是居高临下地问:“这下,还敢嫌弃我吗?”

还没等你说话,手腕被人灼热的握住。嗖,一个漂亮的冰上旋转,杨小明轻飘飘就被摆了一道,你也就失去了摔第三个屁蹲的机会。当天,溜冰场云集了一中和职中所有风云人物。杨小明颜面扫地,怎能善罢甘休,就算是表妹也不会放过,一路穷追猛打,你像是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为了保命,只好紧紧地握住那个手腕,全程都闭着眼。你在光滑的地面上颠簸,以为一定会摔死,把杨小明的十八代祖宗都翻出来痛骂了个遍,只是没敢问候你姑妈,等到骂无可骂。突然,啪,溜冰场的灯全息了,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老板,没电了,真他妈没劲,一场好戏黄了。

老板暴跳起来,指着周围的灯火通明吼道:谁他妈敢掐老子的电。

三秒后,啪,电又来了,你眼前一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电是老子掐的。

然后平沙洲从阴影中现身,脚踩溜冰鞋,手拎两块板砖,以花样滑冰的姿势直奔杨小明。一中和职中的风云人物纷纷屏住呼吸,你见板砖快要拍下去了,情急之下放开牢牢握住的手腕,啪,第三个屁蹲。

沙洲听到声音,回头怒道:平沙漠,你丫就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此时,杨小明一个凌空旋转,向在场所有一中和职中的风云人物微微鞠躬,然后侧身快速后退,绝尘而去。

你松了口气,抓住那个垂在身前还未收走的手腕,毫无形象的重新站起来。等看清楚手腕的主人时,啪,摔了第四个屁蹲。

五、

溜冰场事件后,张莹莹突然对你产生了浓厚兴趣,你每次现身电话亭,她的活动范围就在电话亭方圆十米内,身后,依然跟着最强壮的黑人和最帅的韩王子。

张莹莹横在电话报刊亭小窗口,目不转睛看你,黑人百无聊赖看天空,韩王子津津有味捧着一本体育报刊。

你怒:都堵在窗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韩王子心平气和,扬了扬手指:这张画报我买了。言罢,继续低头看报。

你摊开手心:三块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耳边传来清脆的“啪”!声,你的手心横空多出一条红印。

韩王子没抬头,声音却异常冷冽:张莹莹,不要动手。

张莹莹抽着嘴角,愤愤不平道:平沙漠你真横,要不是韩王子出手,在溜冰场那天你早被杨小明做了。

你面无表情:杨小明是我表哥。

张莹莹不依不饶:要不是韩王子出手,杨小明早就被平沙洲做了。

你继续面无表情:杨小明是平沙洲他表弟。

张莹莹忍无可忍:你既然心知肚明,为什么还欲擒故纵?

你一头雾水:啥?

张莹莹兴趣索然,对两个跟班发号施令:我们走!

你拦下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的韩王子:把钱给了再走!

韩王子唇角微扬:等你把课桌上的三八线去掉再说。然后,对着愣在当场的你倾城一笑,然后绝尘而去。

继张莹莹之后,小红鞋也突然对你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聊电话时,不时拿眼角余光瞟你一眼,你不知该喜欢,还是忧愁,毕竟小红鞋是你下辈子的偶像,但偶像是要保持距离的,太近,会失去神秘色彩。

小红鞋的异样举动很快就被巧子看出了端倪,有一天,巧子从溜冰场归来后,突然神秘兮兮:平沙漠,知道小红鞋整天跟谁在打电话?

你说:不知道。

巧子一脸得意:书呆子,知道才怪,她是跟你哥。

你说:哪个哥。

她似笑非笑:韩王子。

你脸刷就红了。

巧子盯着你,呵呵坏笑:喂,你还真喜欢他啊!哇哈哈哈,我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立竿见影,榆木疙瘩也终于抽嫩芽了。

见你低头不语,巧子拿肩膀扛扛你:喂,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听张莹莹说你是六班唯一没有和男同桌划三八线的女生,这真不符合你做事的风格。我记得你可从不对男生手下留情,初中那个追你的残花败柳,老是往你身边蹭,后来,你在板凳上插了一个圆规,人家一屁股坐下去,疼得翻了半天白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逃走了。从此你声名大噪,再无人敢问津,现在对韩王子未免也太温柔了吧。

你使劲咬住嘴唇:我不能忘恩负义。

巧子一副心知肚明:不就是他出面逼你们班长在全班同学面前给你读道歉信吗?他还真聪明,自己给你写信,竟然托班长传给你,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你们班长也是个愣头青,硬是上了当,见信塞进你手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背了黑锅,为树立威信,硬栽赃说这字条是你准备传的,他坚辞不收。

你脸红: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巧子笑嘻嘻道:韩王子真那么幼稚吗,每次故意把作业本贴放在你的作业上,隔靴搔痒,又抓不到痒处。喂,这韩王子喜欢一个人既朦胧又色情。

巧子见你连耳根都红透了,语重心长道:也好,你多招惹招惹他,不愁咱们没零花钱。韩王子每天路经电话亭八十趟,所有报纸都买遍了,有时,见你不在我这里,掉头就往学校跑。听说他家有一幢楼房,还自己供暖气,竟然从城西跑到城东上晚自习,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就是那个张莹莹实在太碍眼了,如果有一天她能消失了,我一定会买八十响的炮仗庆祝。

你从没想过,张莹莹会有转学的那一天,更没想过,她竟然会来向你告别。张莹莹还是那样的直言不讳:没人会信韩王子会拒绝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有一天被他拒绝,更没有想到被拒绝还是为了你。然后,斜着眼睛打量了你良久:我可以忍受他每天以我为借口偷偷接近你,但就是没法忍受你对他不理不睬。

你说:是他对我不理不睬的。

张莹莹说: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为你动过心的人,不要以为我输给了你,我只是输给了他。

你说:找我就为了这事

张莹莹说:想不想跟我到男生宿舍去玩。

你其实一点都不想,可张莹莹天生有使人乖乖听命于她的魔力,她伏在你耳边低笑:我现在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你陪我去,就当我在离开这个学校的时候做了一次洗礼。

见你露出费解的神情,她一扫阴霾,张狂地笑:oh,my god,韩王子竟然说你像个修女。他竟然会喜欢一个修女。

男生宿舍就在女生宿舍的隔壁,进去时,黑人正在抽烟,深深地吸一大口,然后张开嘴喷出一个弧度。张莹莹也接过一根烟,点燃,故作老成噙在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鼓起腮帮子。见你冷眼旁观,她突然腮帮子一缩,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横流。

你微微倾身,眯眼俯视蹲在地上的张莹莹,冷冷道:原来也有张莹莹不会的事情。要不,让我试一试。

张莹莹忘记了咳嗽,呆望着你。

韩王子从窗台上跳下来,他从你走进就一直看着窗外,这时才转过脸,懒洋洋开口:平沙漠。

你转向他,透过漫天的彩霞,像是在天边最远的一片浮云,你从来都没有那么勇敢地看过这个高中时代唯一喜欢过的男生,韩王子在你的视线下慢慢红了脸,连耳根都没能幸免。

你问:喜欢我吗?

韩王子露出仓皇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你突然走上前一步,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嘴唇挨上前,轻轻叼走了他噙在嘴上的香烟,然后退走。深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的香烟,然后缓缓吐出一个优美、袅袅上升的烟圈。

一个人张狂一辈子,没人会吃惊。但一个人,一辈子只张狂一次,却足以让整个世界吃惊。你掐灭烟头,还不忘记找了个垃圾桶把烟屁股丢进去。然后转身微笑着问韩王子:这样的我,你觉得还像修女吗。也许你忘了,我哥是平沙洲,我表哥是杨小明,吸烟对于我这样的女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我不吸烟,并不代表我不会,我不说并不代表不喜欢。韩王子,你会选理科吧,今后我们很少见面,永远也不会再坐同桌了。如果你曾经对一个女孩子动心,就永远不要轻视她。

然后,你转身,对那个躬身蹲在地上,从来不会沉默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女孩说:怎么样,张莹莹,这个吻别你还满意吗?如果满意,就不要再为这样的事情来烦我。

韩王子拦住你,17岁的男孩,高大,英俊,目光恋恋不舍,拼尽十七岁的所有。

你扬起脸,对他微笑:我是来和你说再见的,长庆四中很适合你这样聪明的男孩,好男儿壮志凌云。

韩王子凝视着你款款离去的背影,想起来那天在溜冰场那个紧紧地抓住她手腕的女孩。如果生活是一片大海,他愿意做一根浮木,让你紧紧地攀附,可17岁的眼泪是那么短暂,如果放在一片大海中,也很快就被浪花吞没。

五、

张莹莹转学走了,韩王子也转学走了,所有城市户口的孩子都陆续转学走了,这所学校,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农民子弟学校。

文科分班后,这所离内蒙古最近的高中向游牧民族张开了怀抱,那些拥有毛毡帐篷,牛羊成群的蒙古富二代们被载满奶茶和酸奶酪的轿车源源不断输入一中,宽敞的教室一下子变得狭窄了。你的同桌换成了满口鞑子话的蒙古族美女,胖、彪悍、手拎一枕头套的钱,用甜腻的大舌音到处追你:亲爱的平沙漠,你帮我抄作业,我给你钱,好不好?

你问:蔡莉,你没有理想吗?

蔡莉闪烁着美丽的大眼睛,怔怔的说:我当然有,我的理想是环游世界。

见你终于也有了一丝的动容,她呵呵的笑说:你不相信吗,可我们家拥有肥美的草原,数不清的羊群,我爹就算卖掉整个草原也会让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再次站在全世界的脊梁上。

你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给她抄作业,不过从没收过钱。

日复一日,你坐在巧子的报刊亭,望着曾经那条走过张莹莹、韩王子和黑人的校道发呆。才过了一年时间,时光就带走了高中时代浓烈的风景,虽然在你眼里曾经那样不协调,却是寂寞时光中浸在最深处的一丝甜蜜。只到有一天,当蔡莉挽着黑人的手臂堂而皇之走过足球场,穿过马路,向情侣云集的烈士林园款款而行时,十七岁终于走到了尾声。蔡莉用她一枕头的钱贿赂了黑人的同桌,那男孩主动提出退学,他是班上的倒数第一,班主任阿哼每天都会利用课间十分钟坐在那男孩前排劝他退学,甚至连他将来的出路都找好了,就是让那男生蹬着三轮车去卖啤酒。

冯情曾预言:十年后,大街小巷蹬三轮车的都让你们班承包了。

你困惑不解:为什么不是卖啤酒呢?

冯情以手托腮:笨蛋,卖啤酒也需要技术含量,以阿哼的实力能教出几个蹬三轮的就了不起了。

高二时,冯情和你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关系好到曾经一度让阿哼误以为在早恋。不过,阿哼也不敢深入调查,只要冯情和你始终保持班级第二和第一的成绩,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哼大部分精力都投放在费尽心思劝退那些成绩差的学生,最好,全班就剩下冯情和你两个学生,等两人同时金榜题名,他可以拿一大笔奖金。

那时,你的外号已经红遍了一中,是人尽皆知的核武器,爆发力之强可见一斑。在黑人绘声绘色的转述下,一段悲惨的三角恋跃然纸上:两个女孩为了争夺一个男孩,在男生寝室比赛抽烟,结果扔了一地的烟头,张莹莹不知所踪,韩王子被家人强制转学到长庆四种,你却独善其身。你最讨厌谎报军情,那天,你和张莹莹每人只抽了一口烟,离开寝室时地板上就张莹莹扔了一个烟头,你的烟头是丢进垃圾篓的,怎么传出去的版本竟然会是一地的烟头?料想,应该是黑人抽光了韩王子拉在宿舍的香烟,怕被寝室同学撞破而杜撰出了一个香艳的故事。担心谎言你戳破,才总是用那么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你吧。

你其实没放在心上,只是讨厌被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别有用心的盯着,还被所有人误解成了爱情。你不想主动找黑人摊牌,那样一来,反倒把整个事件越抹越黑,于是就和蔡莉达成了协议,在期末考试时给蔡莉抄试卷,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蔡莉必须想办法让黑人爱上她,把全校人的目光从你身上转移掉。

在策划这件事时,你没有内疚,心中却不无遗憾。这个从小学时代就和你同班、创下了你学生历史上同班同学纪录最长的黑人,编故事的天分既然这么高,为什么他小学作文会写出那样一段让人毕生难忘的传奇?五年级毕业时,黑人写作文的水平还停留在抄袭三年级课文的程度,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压根就没有看故事情节,把关在鸡栏里的一群鸡,纷纷换上了班上同学的名字。于是,早上,当养鸡场的老板(班主任)打开鸡栏(五年级教室门)喂鸡(全班同学)时,就上演了一场争夺鸡食的真人秀,你在黑人的笔下变成了一只彪悍的斗鸡,为了抢一粒玉米,竟然不听养鸡老板的号令,飞在了大腹便便的老母鸡头上,那只悲惨的老母鸡竟然还怀着这只斗鸡的孩子,那只可怜的老母鸡扮演者正是开电话报刊亭的巧子。班主任把这片作文在全班同学前读了一遍,你纵声大笑,失眠了一夜,第二天毕业考试发挥失常,只好垂头丧气进了镇中。

如果不是黑人抄袭的手段太毒辣,你也不会发挥失常与一中失之交臂,上了那所名不见经传的镇中。同学在背后就叫你面瘫,你其实从来不是面瘫,你纵声大笑的细胞在黑人的传奇作文前全军覆没,从此体内无笑细胞残存。

蔡莉喜欢攻城掠池,因为她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她的梦想就是环游地球,只要期末考能及格,蔡爸爸就承诺送她出国,所以才不在乎是否摧毁了黑人的初恋。冯情对你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手段叹为观止:平沙漠,你这种水平都能到好莱坞拍谍战片了。你们村在20世纪九十年代末才实现了通路和通电,对于谍中谍什么的根本无知。你只是从小就拥有让别人复杂自己简单的能力。

高三时,蔡莉甩了黑人,拎着一被套的钱吹着口哨环游世界去了,早把这个为了追求她狠命练习打篮球,把自己变得又瘦又高又英俊的男孩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你因为高考,已经很少抽出时间去帮巧子看电话亭了,巧子无奈之下只好不再计较当初黑人丑化她的形象,让黑人代替了你,整天沉默寡言地坐在报刊亭对着天空发呆。巧子依然笑声爽朗,孜孜不倦地进行着变美的尝试,虽然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你没敢告诉黑人,当初蔡莉的爱情都是你一手怂恿的,因为对黑人怀着深深的内疚,两人也会常站下来聊上几句,当然,不是聊天气。

黑人说:韩王子成绩很好,估计能保送军校。

黑人说:你和冯情好了以后韩王子很难过,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周六从长庆四中逃课回一中,站在教室窗外,隔着玻璃在看你写作业,他说,你那么努力,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你说:对不起。

黑人说:我会转告他。失恋不需要安慰,时间一长自然就慢慢忘记了。

你说:我无须向他道歉,我是跟你说对不起。

黑人说:为什么?

你还未及回答,已经被冯情剪断了话头:没什么,她就是恨你小学写作文害她失去了笑细胞,现在,跟我在一起细胞又重新活了。

冯情的外号是刘邦,相貌魁梧,威风凛凛,在男生中相当有威信,黑人对冯情的解释深信不疑,露出憨厚的笑,转身就走了。

你说:我本来有机会向他和盘托出的。

冯情说:你还是适合让别人的世界复杂,自己活得简单。

你被同学叫核武器,并不仅仅因为抽烟事件,而是把人尽可夫的小红鞋给惹哭了。自从从小红鞋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了,因为据巧子多方打探后得出:小红鞋不但喜欢勾引男生,也喜欢对女生动手动脚。巧子晃着戴满假发的脑袋,呲着牙套对你说:小红鞋阴森森的盯着你,一定别有所图。

小红鞋放下电话,倚在报刊亭上吸烟,柔软无骨,风情万种。你皱着眉头说:我们这全都是纸,风又大,掉下一个火星子,烧了谁负责?

小红鞋笑笑,直勾勾盯着你。你想起了巧子的话,顿时毛骨悚然,手指握住身后的扫把,心想:她敢上来,我就一扫把。

风很大,小红鞋把半截香烟踩在脚下,等烟头彻底熄灭才抬起头,狂风吹乱了她松松挽在脑后的长发,颜色是枣红,她染在头发上的颜色,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小城和杨小明踩在脚下的风火轮一样,轰动了整个县城。

你于心不忍,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小红鞋蒙在眼睛上,低低的说:你也讨厌我吗?

你脸红了:啥?

小红鞋说:你表哥讨厌我,你也一定讨厌我了。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你,但直到在溜冰场那天才知道他是你亲表哥。

你澄清:我并没有跟他提过你打电话的事,我也从没偷听过你打电话的内容,我很久没有见到杨小明了,就算见面,我们也是水火不容的。

小红鞋笑笑:你表哥真的很疼你。他说,像你这样一本正经的女孩子他才会真心喜欢,我只是一双小红鞋,他穿过不合脚,就懒得穿了。

你恨恨道:他自己连一双破袜子都不配当,还嫌别人是鞋子。然后苦口婆心劝小红鞋:像杨小明那种不正经的男生,你别理他,别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

小红鞋说:难怪你表哥喜欢你,你原来真的很单纯,我打了这么久的电话,从来都是打给杨小明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你心有戚戚焉:你傻瓜啊,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多钱。

小红鞋说:杨小明还好吗?

你说:他现在不念书了,正给我五叔开长途汽车,整天跑得没影子,下次我见到姑妈替你问问。

小红鞋说:你认识慧敏吗?

你咬紧嘴唇,僵硬地摇头。

小红鞋凄然一笑:你在说谎,杨小明说谎的时候也习惯咬嘴唇,慧敏现在是他正式交往的女友吧。

你猛烈摇头,刻意放开了嘴唇,却没敢再直视小红鞋。其实慧敏已经快要和杨小明谈婚论嫁了,杨小明从十岁身边就不缺女孩子,姑妈严加管教,常说:这妖孽还是我生的吗?姑父却是纵容,常笑说:小明比他老子能耐多了,从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小轿车、大东风车乃至飞机,还有他没坐过的吗?那帮喜欢他的丫头也真舍得。

杨小明被宠坏了,甩女孩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胆子越来越大,为了省开宾馆的钱,竟然直接把慧敏约到他五舅、也就是你五叔的长途车上,在驾驶舱滚床单,有一晚被五叔撞破,闹到爷爷耳朵里,老头子大怒,听说杨小明睡了人家姑娘竟然没有结婚的打算,拐棍敲得咚咚响,提着姑父的耳朵:快点把婚事给办了,我老平家丢不起这个人。

杨小明辩白:那是她自愿的!

爷爷一根拐棍就过去了,要不是你拦住,他脑袋非开花不可,杨小明红着眼睛,反复说:是她自愿的。

姑妈说:不要再惹外公生气了。

姑父说:小明才十七岁,按照婚姻法领不了结婚证。我以后严加管教他,要不,让他去当兵,直接送进部队,他再敢乱来就枪毙。

爷爷一拐棍就过去了,这时出来拦人的就变成了你爸。他说:爸,你就别操心了,毕竟是孩子的终身大事,现在社会也开放。

你爷爷一拐棍就过去了,这时,谁也没拦住,全都吓傻了。你爸的腿被抽软了,跪在地上。爷爷说:要是沙漠被人家欺负了,你们也是这种推三阻四的态度。什么法律,都是屁,在老平家我就是法律,领不了结婚证就迟几年领,你们想送他进部队我也不反对,但把喜酒办了再说。

那是你第一次见杨小明哭,期期艾艾央求你:平沙漠,你给外公说我不喜欢慧敏,我有喜欢的人。

你说:有喜欢的人你还乱来。

杨小明红着眼睛说: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你告诉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你说:至少你不能糟蹋喜欢你的人。

杨小明红着眼睛说:算我求你了,爷爷最疼你的,你帮我说几句好话,或者,让你爸别管了。至少,别让他去慧敏家提亲呀。

你说:我爸为了你差点腿都被爷爷打折了,你想让我爸死吗?

杨小明红着眼睛说:你想让我死吗?

你咬着牙:你死活和我没关系。

杨小明的婚事在爷爷的高压政策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他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接电话,小红鞋以为杨小明讨厌她,所以才想抓住你这根稻草,可惜你帮不上忙。

小红鞋说: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漂亮,你们家人笑起来都挺好看的,只是为什么不喜欢笑,你表哥也是很少笑。

你劝小红鞋:你忘了他吧,也忘了我们家的笑容。

小红鞋揭下蒙在眼睛上的纸巾,纸巾已经变成了湿巾,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有下辈子,哪怕只有一秒我也希望会是你,变成杨小明最疼爱的人。

你叹口气: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成为别人,而不愿意当自己。风带走了你的叹息,小红鞋没有听到,只是深深地看着你:我能不能抱抱你。把这个抱存在你这里,如果有机会,你帮我把转给你表哥。

你喃喃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抱他的,他可是我表哥。

小红鞋说:傻瓜,正因为是你表哥,才堂堂正正去抱。拜托了嘛。

小红鞋是你见过最美最会撒娇的女孩子。十七岁的你,还没有学会怎样拒绝一个男孩,更别说会去拒绝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女孩。

女孩的怀抱柔而暖,其实,叫她小红鞋太委屈了,这一幕倾城之抱,被从一中蜂拥而出的自行车潮尽收眼底,当天就沸沸扬扬传开了,说小红鞋要对平沙洲的妹妹、杨小明的表妹、高二二班的原子弹下手,一场女追女的好戏就要上演了,消息还没传开,小红鞋远走杭州,嫁给一个在小城做生意的绍兴人,二婚,有钱,这辈子都花不完。

六、

你怔怔地看着突然响起的电话,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每天有很多人从这里拨出电话,可好像从来没人会把电话打进来。巧子正在做面膜,腾不出手,于是急令你接电话:你愣什么啊,快去接啊,难道电话是炸弹吗,天下还有你核武器害怕的东西吗?

你接起来,电话那头不耐烦的声音:你手指头折了吗,响了半天干瞪着眼,跟电话有仇啊!

你说:杨小明你都要结婚了嘴巴能不能别那么刁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干瞪着眼。

电话那头笑嘻嘻的声音:因为我就站在你的对面啊。

你又被弄进了溜冰场,还是在大白天,空旷的风呼啸着掠过头顶,阳光惨淡,这下,你连摔屁蹲的机会都没了,被杨小明戴着满场乱飞。你拉着哭腔乱嚷:杨小明你疯了,逼你结婚的不是我,有能耐你把爷爷弄过来。只听他在头顶哈哈大笑:谢谢你提醒我,真不愧是爷爷最疼的孙女,我终于想到了一种让爷爷变脸的方法了。

你说:我要死了。

杨小明说:死不了,在我走之前,一定要教会你溜冰,不然,就太丢平沙洲和我杨小明的脸了。

你忘了哭,说:你要去那。

杨小明说:当兵啊。

你挣脱杨小明的手:你不结婚了吗,婚期都定了,请帖都发了,你一走了之吗?

杨小明说:我要当个逃兵,逃进军营的兵。

你脸上色变,转身歪歪斜斜向溜冰场的出口滑过去。杨小明不紧不慢跟在你身边,一路喋喋不休: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的丫头。你之前摔跤,是故意摔给那个韩王子看的吧,现在跟冯情假戏真做,也是故意做给那个韩王子看的吧。其实,我早就看透了你,你不会告诉外公的,就算你现在告诉外公也已经晚了,我车票已经买好,马上要出发了,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见你脱了半天旱冰鞋还是牢牢裹在脚上,杨小明叹口气,蹲下,边帮你解鞋带边说:刚说你聪明就开始灿烂了啊,现在穿上你自己的鞋,快点去打小报告吧。

你站起身,立在台阶上,终于不用仰视杨小明了。踌躇半晌,才喃喃地问:表哥,我能不能抱抱你,到了部队一定要听话,不要当逃兵,要是再逃的话,可真要被抓回去枪毙的。

杨小明揽过你的肩膀,夸张地嚷嚷道:你还是女孩子吗,抱在怀里嗝得人生疼,拜托你多吃点饭,也该多长点肉了。

你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快点滚吧。杨小明踩着溜冰鞋,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三太子,他扬起手指,连同十七岁的微笑,一起卷进了漫天的沙尘。

六、

十七岁的男孩还不了解女孩,十七岁的女孩也不了解自己。十七岁,你还不知道遇见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过程,并不是一个长相厮守的结局。

十七岁,冯情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张开羸弱的双臂对挂在铁门上的你喊道:平沙漠,跳下来,我接你。月光如水,你心一横,凌空一跃,偏离了冯情的怀抱,沉甸甸滚落在一堆细小的碎石子中,短暂眩晕后,你睁开眼,擦了把摔出嘴角的口水。月光下,冯情老脸发白,你顽强地爬起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冯情怒道:平沙漠,你是故意的!

你不置可否。

如果你没有在十七岁的月光下为他脸红,那么不论时间过去多远,你们以怎样的姿势在彼此面前呈现,你也依旧会面不改色。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青春,容颜,但时间不能改变一切,虽然,你已经忘记了十七岁,但你永远会忠于十七岁的感觉。

文理分班后,从理科五班分过来一个胖胖的女孩,走进教室后,在阿哼的安排下变成了继张莹莹之后姬城的第二任同桌。你和姬城对望了一眼,眼里均是说不出的担忧。那个女孩在姬城身边落坐,迫不及待转身,向你露出了一张憨厚的笑脸,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平沙漠你好,我看过你在中学生作文报上发表的文章,我们邓老师还在全班同学前念了一遍。我叫白杨树,很高兴认识你。

你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白杨树真是谦虚有礼貌的孩子,不像张莹莹那样张狂傲慢。姬城也长出一口气。他经过一年多的勤学苦练,在英语水平上的造诣远超张莹莹,可惜上帝没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并不是每段历史都会重演,更何况十七岁的肆无忌惮。

阿哼有一段时间对张莹莹的转学心存芥蒂并倍感失落,他从高一时代就存在一种无法解释的恐慌,总预感到残酷的带文科班的命运会降落在自己头上,所以先下手为强。根据每年的惯例,文理分科后,在高二八个班中会诞生出两文科班,也同时,将会产生最倒霉的两个班主任,通常都是教语文、英语或者政治。可惜当时分班时,语文老师还在乡下喝煤油灯,历史和政治均是两位准妈妈,毫无悬念两把带文科班的铡刀会对准阿哼和政治老师的脖子,一刀见血。阿哼豁出去了,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在痛失张莹莹之后,把目光对准了当时六班成绩最好的L同学身上,对L嘘寒问暖,处处陪着小心。那时,有农民企业家提出要在一中挑选成绩好的学生资助,对于这所农民学校不失为及时雨。符合农民的人选不难,但同时学习成绩还要好就刷掉了一大批,呼声最高的是你,本来六班只有八个女生,平均下来每个女生分别有五个以上的暗恋者,但你至少被全班一半的男生爱慕,如果公选你是当之无愧。可阿哼却偏巴巴地跑去问L ,恨不得下跪:你就接受资助吧,也好让老师心安理得。

L自尊心大受伤害,尖嚷道:我爸是县长好吧,我接受资助不是给我爸脸上抹黑吗?

既然L拒绝,众同学猜这次该轮到了你了吧。谁想,隔天做早操,阿哼从一班穿梭到五班,不顾各班班主任冰冷的目光,绕着每个班的第一名恨不得跪下来诱惑:同学,你就接受资助吧。一圈下来,竟然没人点头答应,第一名都是很有骨气的,怎肯为一个资助名额折腰。

经过这一番折腾,其他班主任不能坐视不管了,小报告打进校长办公室,侯校长生性耿直,患癌症仍然兢兢业业,深受学生拥戴。他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听说阿哼把资助名额拿来做交易,拉拢学生入伙,又气进了医院,临上救护车前还痛心疾首地叮咛代理校长把六班的名额收回来,用在正道上。

校长气病了,全校上下对阿哼侧目,六班也被株连成了钉子班,就连一中的附属小学、附属初中的孩子们常常在课间十分钟,就算没时间上厕所,也要穿过两座教学楼,一座图书馆,步行五分钟,成群结队挤在六班窗户外,仇视一眼阿哼才觉人心大快。六班颜面扫地,在全校同学面前不敢抬头,低头看着脚尖走路。只有阿哼并不在意,他很快就盯上了“预备党员”,又开始喜滋滋地从L同学身上做思想工作,恨不得跪下来诱惑:你想不想写入党申请,等将来考上大学后就直接转为正式党员,将来找工作,党员比非党员占绝对优势。

在整个高中时代,阿哼锲而不舍地做着挖优等生墙角、劝退差生的不懈努力,在教学水平上却表现平平,念英语像是在念咒语,一篇课文几乎不停顿,以同一个音调从头哼到尾,得名阿哼,名至实归。

张莹莹高一没读完就转学走了,没她在,第一排空荡荡的,英语课终于沦落到了催眠课。阿哼以同一个音调从头哼到尾,有时会突然停下来狠狠地冷笑一声,拖长了声音说:张莹莹那个丫头呀,太不知道天高地厚,敢在我的课上捣乱。阿哼也只有在骂张莹莹声音才会突然拔高,充满了感情色彩。

高二分班后,阿哼担心的事情都发生了,他希望留下的优等生全都选了理科,其中寥寥几个选文科的,也选了一班那个满脸青春痘的政治老师。其实,政治老师除了比阿哼年轻,没有其他优势可言,他却是聪明人,冷眼旁观阿哼的跳梁小丑行径,什么都没做,却坐收渔翁之利。阿哼受到打击后,把目光投放在了他所接手的高二二班,就凭这三十几个不起眼的学生明年高考又是一个光头,他拿不上梦寐以求的奖金,还会沦为全校的笑柄。如果一定要把这个班剃光,也应该他亲自下手,于是阿哼从倒数第一名同学开始锲而不舍地做思想工作,一门心思劝退,二班人人自危。那年冬天,阿哼每天都穿一件灰色的风衣,戴一顶灰色的针织帽,脖子上还竟然系了一条黑白格子围巾,无精打采地给二班同学上课,阿哼同时也拥有了另一个外号:装在套子里的人!

姬城终于能抬起头做人了,但他悲哀的发现,才从张莹莹alittleboy的阴影下走出没多久,便陷入了白杨树ohmyboy更大的阴影中。原来,被一个女孩喜欢远比被讨厌更折磨人。讨厌你的,你可以加倍讨厌她,绝不会考虑是否伤害她,还怕伤她不够深。但喜欢你的,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都不能伤害她。

二十七岁,白杨树大婚。当天,你从南方那座小城出发,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托运就狂奔上了飞机,十万火急地去赶白杨树的婚礼。

酒店的霓虹灯下,雪花漫天飞舞,家乡的冬天很冷很冷,你哆嗦着裹紧毛衣,颤抖着声音说:白杨树,愿你们永远幸福。

白杨树裹在裘皮大衣中,像是一具灵魂被掏空,只剩下一个温柔驱壳的鬼魂。她摇头叹息说:平沙漠,比十七岁晚了十年的幸福,已经是幸福的晚年了。

2005年秋天,白杨树第一个孩子坐满月,满月酒摆在郊外大别墅,虽然第一胎生了女孩子,一大家族却都珍爱无比。热闹了一天,晚上你拖着行李返航,白杨树老公开着车子送人到机场,临别时问你:为什么姬城没过来,发了请帖也没现身,害白杨树心神不宁。

你顾左右而言他:唔,姬城大概忙着升官发财了吧。

白杨树老公笑:我什么都知道,我们那位是个没心没肺的,什么都给我说的。

你正色说:姬城要结婚了,正在忙着筹备婚礼,哪有时间来参加满月酒。

白杨树老公收敛了笑容,一路默默开车,到了安检口,你接过行李,说:有时候,爱情是需要耐心等待的。

车站台上人来人往,你看着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再想想中文版芦柴棒英文版a littleboy ,就算已经过了十年,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白杨树会死心塌地爱上姬城,对身边比姬城强了不知多少倍的老公不咸不淡。2015年,当那部红透大江南北的《何以笙箫默》的经典台词家喻户晓:如果你遇到了最好的,其他人都只是将就,我不想将就。你才明白,爱一个人无关外貌。

2012年暑假,高中同学聚会。白杨树穿白色连衣裙,头发大波浪卷,气色很好,也算是名符其实的富婆了。酒过三巡,聊起了往事,白杨树大笑着提议:还是先从白杨树喜欢姬城说起吧。她抓起筷子,遥遥指着姬城:我给你写信写到手软,哭了很多次,你却一直沉默。然后,筷子点了点阿梅,还有你,继续笑问:你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今天难得都在场,一次把话说清楚。

姬城身材已经彻底发福了,脸型横向发展,比十七岁时还宽了两倍,在灯光下不怒而威,作为税务局的一把手,他变得更是内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没等话题展开,阿梅老公进来了。他现在超越了白杨树的老公,身家过亿,当晚也在同一家酒店宴客,这时抽空走进来敬了一圈酒,然后带着阿梅给他生意上的伙伴去敬酒了。阿梅身姿依然妖娆,儿子乖巧,一双儿女功课优秀,在同学中完成了最华丽的转身。白杨树挑起的话题随着阿梅的飘然离席戛然而止。

散席时,白杨树自告奋勇要亲自开车送你到机场,她说:谁也别跟着了,我有话和沙漠说。

车子在高速上风驰电掣,霓虹闪烁间,她的脸孔变得异常的狰狞。你恼怒说:白杨树,你不要命就算了,我也可以陪你死,但麻烦你考虑下我女儿,车子还是给我开吧。

车子终于歪歪斜斜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你长出了一口气,和白杨树换了位置。

白杨树斜靠在窗玻璃上,声音幽怨:那时我每天给他写信,写在作业本上,说我喜欢他,问他喜欢我吗,不论怎么问,他就是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本来都死心了,后来,姬城的成绩开始慢慢下滑,连班级前三都进不去了,阿哼痛心疾首,锲而不舍地想劝退我,护姬城周全。

姬城看到了我的挣扎,他在作业本上给我写:白杨树,你不要退学,如果因为我你没机会参加高考,我会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并不是个铁疙瘩,我可以捂热的。我以为会有转机,给他说掏心窝子的话:姬城,虽然你不喜欢我,我却从未后悔过喜欢你。我难过的是,我喜欢你,你也并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行。那时候,阿梅身边走马灯似的换男生,她并不缺一个姬城,我也根本没想过会是她,我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却还是没有看透她。当时,她已经和她老公私定终身了,却还是横插在我和姬城之间,还亏我那么相信她。姬城把所有的心事都向阿梅和盘托出,包括我对他说过所有的话,阿梅都知道,却装作什么也不懂。我最在乎的两个人,怎么能如此对待我。

高速的路灯切割她满脸的泪水,虽然时过境迁,但想起十七岁,那颗受伤的心还是会泣不成声。

2015年,你参加表妹的婚礼途径银川,一群人在火锅店为给你接风洗尘。

席间,作为谈资的依然是当年白杨树倒追姬城的故事,姬城依然沉默,阿梅还是在一旁笑看风云,白杨树没心没肺。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有些人,还是愿意犯贱,比如我爱你你却爱着她。就算那个人远在天涯,你上了心,也会穿过时间的手,撕裂时空的阻碍,哪怕见面只是沉默,哪怕沉默并不愉悦,哪怕永远都不说破。

姬城第一次谈起追女孩的手段,在舍友的鼓励下买了一束玫瑰却没有勇气送出去,放在宿舍一角变枯萎。

你问:后来呢?

他说:后来我毕业,考公务员,进税务局,遇上我老婆就结婚了。

你抹了把被辣出来的汗,说:姬城你真是犯贱啊。

这一次,送你到机场的换了姬城,她老婆从湖南旅游回来,正好姬城要到机场接,你就强迫他搭了便车,因为有些话想要说清楚。

姬城车开的很慢,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谨慎样,依然胖着,你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说:刚才说你犯贱,对不起啊。

他笑笑:我十七岁就认识了你,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好多事情强求不来的。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他,涌上心头的所有前尘往事都变得虚无缥缈。

转眼就进了烽火高三,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测试,每天从星辰满天走进教室,出来时依然满天星辰。肚子总是很饿,下晚自习后一堆人凑钱搭伙去吃麻辣烫,你都心无旁骛,只顾胡吃海喝,故事还没有开始,你的胃已经翻江倒海。

坐在男生中的阿梅就是一道倩影,路灯拉长了她单薄的肩膀。阿圆挨着她,你突然很好奇她怎么对男生来者不拒,又不忍心破坏你们的友谊,于是就拿阿圆开涮了。

你说:阿圆,为什么他们会叫你阿圆,是因为名字里有个团子,还是因为你长得像个圆。不论你是阿圆还是阿扁,你都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这堆人里,你的存在是无关紧要的,你是一个过客,对于一个过客,在故事中是没有戏份的。

阿圆紫涨了脸,脸颊上布满的青春痘变得狰狞,说:平沙漠,你太狠了,这顿麻辣烫还是我请的,你吃了我的嘴还这么硬。

你说:原来是你请的啊,我现在就吐给你。

冯情立即站起身打圆场:阿圆,你唱歌挺好听的,去唱歌吧。

阿圆很会唱歌,嗓音很好,属于那种嘶吼派的。因为精力充沛,嘶吼到爆破,专选任贤齐的歌反复嘶吼: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

终于有一天,阿圆因为阿梅若即若离的态度冷下了脸,单刀直入示爱:阿梅,我想和你好。

阿梅垮下脸:谁想跟你好了?

阿圆青春痘又开始狰狞了:你人人都可以好,为什么我就不行。

阿梅彻底被激怒了,虽然在背后说她花心可以装作没听见,可今天当着她最好朋友的面,被口称喜欢她的男孩侮辱,脾气被烧起来了,跺着脚说:你满脸青春痘,我下辈子也不会和你好。

阿圆消失了,队伍一下显得空旷,没有人在耳边吼: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虽然耳朵清净了,可阿梅和白杨为了姬城关系开始变得水火不容了。

十七岁,你只有一双枣红色的运动鞋,一年四季都穿在脚上。小城气温偏低,一双鞋子足以对付春夏秋冬。只是有一天它积劳成疾,鞋尖和鞋帮的连接处扯开了好明显的几道口子,你没有同龄女孩爱美。你没有第二双鞋子可以替换,也不可能打赤脚,只好把开口缝合继续穿了。午休时间,坐在集体宿舍的床上,努力用针线缝补,一针一线,歪歪扭扭拉扯着将裂开的口子缝挤在一起。下午上课,又穿上那双打过补丁的鞋子,匆匆去上课,很快,就忘记了鞋上还打着补丁。

课间十分钟,阿梅从你前排掉过身来,悄悄对你说:张艳春看到你补鞋时,她的嘴巴是这样向下撇的。她学了个鄙夷的表情。

你无可奈何地看着鞋子,一笑了之。阿梅因为想得太多,才十七岁就彻夜失眠,每晚睡前都要喝安神补脑液。随着高考的临近,阿梅苍白的像是一缕鬼魂。男生们都喜欢她,有人说阿梅像极了山口百惠,阿梅就把发型也留了山口百惠式的短发,张艳春视阿梅为情敌,美女相轻。

张艳春也喜欢韩王子,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他,还来游说你:平沙漠,我们换位置。

你面无表情拒绝了她,从此,张艳春也视你为情敌。

阿梅回了一趟老家,请了三天假,再出现时递给你一双手工缝的布鞋,说:送给你的,我自己做的,鞋底也是我妈纳的,你将就穿吧。你默默接过鞋子。这个并不起眼的女孩,沉默的像是道影子,你们同学一年,这是她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是在维护你的尊严。你和她的友谊就这样建立了,所以,当后来她被诬陷偷拿了寝室的东西差点被赶出去时,你站出来维护了她。

张艳春冷笑着说:寝室就你们两家最穷,平沙漠你今天都在教室,所以才划掉了嫌疑,就只有她一个在宿舍,穷人都是不干净的。

你说:你可以看不起穷人,但你不能侮辱穷人。

张艳春说:我就是侮辱你们穷人,你能怎么样。以为韩王子会喜欢你吗,真是天大的笑话,刚才在阿哼办公室选跳舞,你就被刷下去了,而我和韩王子是搭档。

你说:你和谁搭档跟我没关系,阿梅这件事,你别想血口喷人。

阿梅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张艳春指着阿梅冷笑:“她偷人家男朋友,也会偷钱的。你们动手搜身。”

你指着门,吼道:谁敢搜,我就让她横着出去。

那些被张艳春挑拨的同学不敢动手了,至少,还没人敢得罪你,你第一次庆幸,有平沙州和杨小明两个活宝哥。

那件事过后,阿梅忧心忡忡:你得罪了张艳春,她会抢韩王子的。

你冷笑:韩王子是减价品吗?要是谁抢,他都被抢,我还要他作甚。

舞蹈在轰轰烈烈的排练,没有你的份,也没有阿梅的份。张艳春发挥了性感的优势,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大做文章,听说黑人和韩王子要一起把她举起。教室被腾出来排练舞蹈,你和阿梅只能坐在宿舍楼道的台阶上,背靠着背,饿得前胸贴后背,都不怎么想说话了。

你说:要是有一个馒头就好了,老天,给我一个馒头吧。

阿梅说:平沙漠,你很饿。

你说:难道你不饿。

她说:我也饿,可比挨饿更难过的是,我对不起你。

你说: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沉默了。

你向阿梅传授经验:还是别说话,也别笑,否则消耗力气,更饿了。下午最后一节铃声响起,整个校园都沸腾了,你连站起来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不防阿梅突然一蹦而起,拍着手笑说:平沙漠,我们可以买一个馒头了。

你说:阿梅,你饿傻了吧,不要吓我。

她摊开手掌心,手缝里夹着一枚黄灿灿的硬币,你定睛一看,竟然是五角钱。两个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跳,惹路人侧目,原来阿梅衣服兜里破了个夹缝,夹缝里还有五毛钱。你们分吃了一个馒头,勉强填了点力气,阿梅被男孩子约走了,你抱着书去上晚自习。震耳欲聋的排练结束了,晚上你可以在教室自修了。韩王子还留在教室,为了腾出一个空旷的舞蹈空间排练,所有桌子都堆在教室最后排,你们的课桌倒霉的被压在底层。你太饿了,没有力气拒绝走过来帮忙的韩王子。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你的一张课桌摆在白花花的电棒下,你低头写作业,韩王子立在身侧定定看着你,那道目光慢慢灼热出你鼻尖的汗珠。

你说:韩王子,请你走开,不要打扰我做作业。

他低低的说:我看到你的脚趾冻伤了,走路都疼,怎么能跳舞呢?。

你写不下去了,把钢笔重重的搁在课桌上:韩王子,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明知道我要好好念书,为什么还要来骚扰我。你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韩王子努力不去帮你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你又拿起钢笔,开始写所以H为开头的单词,韩王子接着说:你知道长庆四中吧,每年高考都连班抬的,我爸妈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今天,我就是来向你说再见的。

你接着开始写所有以F为开头的单词,说:那不是挺好的吗。遗憾的是,张艳春白费心机了,本来一场青春偶像剧,变成了男主角缺席的悲剧。

韩王子轻声叹息:你明明舍不得,为什么要装,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要曲解。

你有气无力地说:我太饿了,没力气和你说话,不管长庆四中,还是天涯海角,求你快走吧。

韩王子走了,他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的最深处。你默默擦掉那一排排抄错了的单词,努力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如果青春还可以重来,如果能够换一种方式喜欢你,你愿意翻开十七岁的每一寸光阴,在所有能刻上汉字的地方,都刻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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