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晨曦◎每一天

那天早上,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才六点。外面是浓厚的黑色,缀以几辆飞驰而过的车子的红色尾灯,在红绿灯交替之际明明灭灭。前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毕竟第二天要陪老妈去医院,做一个微创手术。
很长时间以来,母亲都在念叨这件事情。从她絮絮的话语中隐含着的不安,时不时弥漫在空中。这种不安,因为房子尚未结顶而暂时搁置,一次次扼住萌芽的念头,一次次从那当口逃离。然而,这样的心结一直客观存在着,并不曾消失。
这样的心结并不会因为聊天而得以彻底消除。每次去老家,母亲都向我敞开心扉。她最近购买的外套,为工人们准备的零食,等等。她或是坐在床侧边,声音缓缓的,或站在门旁,被暗红色休闲鞋容纳的双脚来回轻轻磨蹭,一个劲地夸这双鞋子如何地舒适,那是我买的,专属于老年人的鞋,电视广告中如火如荼的鞋,最初是从同事那里得来的消息。她说几乎全村的人都穿过,都说好。她把脚微微侧过去,又侧过来,划桨一般。母亲鞋子的外侧总是会磨损得更严重一点,每一双鞋子都是这样。很多时候,我都是这么听着,看着,我的倾听大约是让她喜欢的、满意的。我也从来不觉得我的倾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一直很好地配合着。
每一个人都需要倾听,以缓冲世界的繁杂与忙乱。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我陪伴母亲,去面对一个小关卡。
滴滴车抵达的时候,天已经放亮。我后来才知道,那扇大门原来是直抵7号楼的。我们从最初进入的那道门进去,再迷宫一般绕过去,电梯却按不了,门边的两位保安告诉我们,在那边呢,手指着,于是我们过去,上了楼。抵达那个楼层,母亲却说服务台不像,跟上星期见过的不太一样,问了护士,果然是走错了。上次是姐姐陪着来的。
真正的楼栋到了,护士台却空无一人,我们早到了半小时。我们坐在椅子上等候,我想起母亲说的话:上次来的时候,那个花没有的。什么花?果然,我看见那个角落里的圣诞树了,啊,是的,晚上是平安夜。那个医生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叠资料,大家潮水一般涌上去,包括母亲。记得她每次与我们一起去旅游,通常只是跟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参与感,她积极地询问,争先恐后地说,该我们签字了吗?医生耐心地解答:一个一个来。不过他的重点是,买个什么膏药,在术后三天后涂抹,以防留疤。跟其他病友家属一起出了院门,见证昂贵的绑带和高价格的药膏时,大家不由对视而笑,某场“交易”我们终究笑纳了。
姐到的时候,那儿的座位上只放着衣物,母亲已经进去准备了。其实手术才十分钟不到,术后,母亲的神色之中夹杂着紧张过后突如其来的舒畅与平和。她笑着:“准备的工夫倒是久,半小时总有的,就在那边等着。看得人有点慌张,但真正开始很快。”不用住院,看见母亲从病床上下来,根本就像没经历过任何事一般。
我们在座位上坐着,用三十来分钟等候“平复”过程中,母亲不停地跟人家说笑着,听的人也兴高采烈,认真而专注,生怕漏了一个信息,哪怕是重复了好几次的话,也值得多次咀嚼、回味。大家交换着彼此的生活态度,仿佛不是来看病的,而只是来获得认同的。在这样的“同病相怜”中,彼此间汲取一些力量,以对抗年龄增长所携带的副产品的酸痛,或者说,疏通新陈代谢在运行过程中的各种交通阻塞,这个时候,急需“交警”出动。
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下午,天就更加亮堂了。我回想着母亲与姐一起步向地铁口时,母亲还回过头望向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不过,大抵也是一些不紧急却又让人忽略的重要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