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悬疑 | 夜幕下的地安门 第二十二章 落梅山人的画展
长篇 悬疑 | 夜幕下的地安门 第二十二章 落梅山人的画展：景山
景山公园位于京城的中心地带，其南面与故宫北门比邻，西侧是著名的北海公园。景山公园面积不大，但在皇城的历史古迹中，保有着一个相当显著的地位，因为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崇禎就是在这里自缢身亡的。
位于景山公园山阳处的绮望楼，是现存的相当完好的一座建筑物，它依山脚而立，坐北朝南，这里也是故宫博物院举办小型展览常用的场所。在十月份，故宫博物院有幸获得了两幅由旅居英国的海外侨胞捐赠的古画，均是宋代的青绿山水画作。而著名的国画大师落梅山人也是专攻青绿山水的大家，故宫博物院于是举办了这一场小型的展览，主要展品全部是落梅山人的画作。展览不对外售票，主要是为了业内的学术交流。
梅倚霜在上午九点就来到了展厅，自从患上了帕金森症，她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停止了作画，虽然还承担着一部分的教学工作，她也基本处于退休的状态了。
得知这次画展的安排，让她一度相当的感动，在作画的领域中摸索了一辈子，其实她始终抱有一颗敬畏之心！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离真正意义上的大家还有很大的距离，而她却已经走到了创作的终点！
她虽然强打精神，但看得出来，她的神情相当的憔悴，双手一直抖个不停，幸亏有人一直搀扶，她才能勉强应付下来画展这个并不喧闹的社交活动。
梅倚霜的心情很坏，她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她越来越后悔自己两周前的那次冲动。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又要把心底的秘密重新翻出来，她早就应该知道，“老铁”是个危险的人物，绝对不应该托付他去购买那块玉珏。
早在和女儿通话那次，她就得知了陈屹严的死讯，如果当时的自己稍微冷静一下，没有那么着急地给老铁打电话，对方也就不会捅出那么大的一个篓子。
一回想起昨晚的电话，梅倚霜就冷汗涔涔。她哪里会想到，“老铁”为了能够在黑市上买到那块玉珏，竟然打出了“自然堂”的名义，还偷偷地使用了她早年的印章。
虽然“老铁”的理由充分，说负责黑市交易的“苏王爷”一向难缠，在他最开始打听玉珏的时候，对方根本连理都不理。这也好理解，毕竟失主也会打着买家的名义，到黑市上去寻找赃物，有的时候，这甚至会是警察的圈套。
“老铁”几次试图联系未果，又担心玉珏被其他人买走，于是冒险打出了“自然堂”的名号。但凡是在京城的古玩字画市场混过的老人，自然知道这名字的不同寻常。交易的时候，双方需要签字画押，那印章也是早就交给了“苏王爷”的手下验证过真伪的。而“老铁”说他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他以为那件事早就尘埃落定，被人遗忘了。
听完“老铁”的叙述，梅倚霜气得浑身发抖，这真是一个头脑简单又愚蠢的家伙。三十年前的那种案子看似已被历史淹没，但它毕竟涉及到价值连城的国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遗忘呢？
或许警察早就发现了玉珏背后隐藏的真相，这一次刚好利用它设计了一个圈套，而“老铁”就这么毫无悬念地把自己陷了进去。好在他的身手敏捷，逃离了现场，可是那个印章却把梅倚霜推到了最前面。
一阵头晕目眩，梅倚霜连忙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矢口否认。毕竟那枚印章是她在“自然堂”求学的时候，老师授予的，早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东西，如果谎称很早以前就已经丢失，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梅倚霜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麻烦是躲也躲不过的。因为就在她刚刚落座，稍事休息的这个空档，她已经看到了正在向她走来的林齐斌。
对于这位地安门派出所的所长，梅倚霜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认识。当然了，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屈指可数的两次见面，都是因为案情。梅倚霜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目光当中总藏着一丝凛冽，似乎下一秒就能够看穿别人心里的秘密。
一想到这儿，梅倚霜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当初，大专毕业的她非要去街道办事处工作，而且指名点姓要来地安门，说这里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有着深厚的感情。梅倚霜数次劝慰无果，再之后也就随着她的性子了。后来听说她和旁边派出所里的警察们，关系混得还不错，梅倚霜暗自感叹，有些事情就好像早已注定，再怎么努力，也避免不了其发生。
林齐斌目标明确，从进了门就直奔梅倚霜，两个人快三十年没有见面了，却好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着对方。
其实，梅倚霜不知道，林齐斌在看到她的那一霎那，心里有多么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梅倚霜是个相当明媚的女子，还有点儿纤弱。如今的她，竟然已经成了一位样貌明显大过实际年龄的老妇。由此判断，她的这一生过得并不轻松。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我们有几十年没见过面了吧？”梅倚霜也不做作，她知道对方的实力，藏藏掩掩，反而会露了马脚。
“梅老师的记忆力真是不错，这么久了，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我！”林齐斌避开问题，直视着梅倚霜。
“哼，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这人从来都对别人的样貌，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或许得益于一辈子的作画吧！”
“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见你是源于一桩案子。”林齐斌不慌不忙地把玉珏案说了个大概，一边说，他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梅倚霜的表情。但令他失望，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的，对方在开始时一脸茫然，但在听到自己印章的时候，一下子表现出来震惊和愤怒。
“那块印章的确是我的，可很早以前就已经遗失了，老师的‘自然堂’也早就关闭。我搞不清楚，你说的这件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我有任何关系？肯定有什么人在打着我的旗号做违法的事情，你不应该来找我，而是应该去抓住那个真正的坏人！”梅倚霜越说越激动，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个案子的确和你有点儿关系，因为那块玉珏属于陈屹严！”林齐斌继续不慌不忙地说着。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让梅倚霜激动不已，她一下子站起身来，身边的拐杖“嗵”地一声倒在地上，引得众人向这边看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梅倚霜再次握住林齐斌帮忙捡起的拐杖，一边抱歉地和凑上前来的工作人员解释着。林齐斌干脆站起身来，“对不起，让你这么激动。陈屹严已经过世了，他留下的玉珏在我手里。”
梅倚霜好像没有听见，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林齐斌不由得摇了摇头，再次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表面再风光，内心却只有凄凉。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试探的也都已经试探。他能清楚的看到，梅倚霜在撒谎，她表演得过度了。
林齐斌站起身来，“抱歉打扰了，就不再佔用你更多的时间，如果你回忆起任何与印章有关的事情，请第一时间联系我。”
画展在中午如期完成，主办方本来打算安排一次便宴，却被梅倚霜拒绝了。她的保姆林阿姨在门口接上了她，本来打算直接回家的，可保姆林阿姨劝她说，“大姐，您好不容易出趟门，又刚好是进城，我带您去吃咱老北京的灌肠和豆汁吧。之前您不是还一直念叨着，好不好？”
梅倚霜本来没什么精神，可这一天的天气出奇得好，她心里憋闷得久了，也就动了心。于是，司机把她们送到了鼓楼大街南口往西的老字号“得意楼”。
她们到的时候正值午饭时间，整个“得意楼”里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一楼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幸好林阿姨会办事，早已经订下来二楼的包间。梅倚霜颤颤微微地缓步走上了二楼的木头台阶，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向了“梅花厅”。
林阿姨没有跟着过去，说是去一楼的小吃窗口，看看今天有什么特色。梅倚霜也没有在意，可就在她迈步走进包间时，却看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连忙说了声，“对不起！”没想到那男人站起身来，微笑着走上前去，“没错，就是这里。梅老师您好，请入座！”
梅倚霜有些不快，以前偶尔也会有画迷通过各种手段接近她，她并非冷若冰霜，但被人设计是她不能接受的，“对不起，我想您弄错了，我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兴趣。”说话间，她开始转身，打算离开。
没成想，那男人冷冰冰地说出一句话，“梅老师，‘自然堂’的井水可是你喝过的最甜的水吗？”
梅倚霜呆立片刻，颓然倒在椅子上，“你是谁？你想干嘛？”她的语气颤抖着，声音尖锐得刺耳。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我今天来和你见面，不过是受你的一位老朋友的委托罢了。”男人不慌不忙地说着，随手将一件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一把折扇，但却破损得厉害，事实上，那只是一把折扇的一半。
梅倚霜全身颤抖着，她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东西。她的脸色苍白，可神情却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欣喜，“难道婉滢还活着？”那把由她和婉滢共同绘制的折扇，曾经象征着她们姐妹般的友谊，在被她撕开，扔下一半到婉滢身上时，也是她们感情破裂的标志。过了好几分钟，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没想到你还这么镇静，你不是应该害怕吗？你曾经处心积虑想除掉的人，居然又活了过来！”男人轻轻地抚摸着桌布，盯视着梅倚霜的眼睛。
“你胡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婉滢，她待我如亲妹妹，是我对不起她！”两行老泪顺着梅倚霜的眼角滑落下来。
“是啊！先是伪造名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败露了，却不敢面对，任自己的大师兄身陷牢狱，替自己背上黑锅，却不管其死活。”
“不是的，大师兄之所以无法逃罪，是因为偷盗国宝，是婉滢的错，那几张伪造的画根本不会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梅倚霜大声反驳着。
“那又怎么样？大师兄甘愿顶替一切，即便是牺牲自己。反倒是你，怨恨婉滢之余，千方百计地勾引她的丈夫，生生地拆散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男人毫不退缩，句句尖刻，梅倚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马上就要晕倒。
“我知道自己很过分，是，我记恨她！凭什么大师兄要成全她而放弃自己的性命？画是她伪造的，她理应受到惩罚！”
“你怎么确定画是她伪造的？当年那么多警察，查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证据，你又为何如此肯定？”男人步步紧逼，语气也越发严厉。
梅倚霜本来还想说什么，突然就停住了，“你是警察对吗？是林齐斌派来的？是因为雄珏的出现？我真傻，被你找到的半把扇子给骗了！好，反正我现在这样子，也是生不如死，我就多告诉你几句。我们师兄妹四人，在绘画上的造诣，无人能与婉滢相比，就连老师都自叹不如！她的画笔好像是活的，不但可以惟妙惟肖地重现古画，甚至能表达更多的意境！”
一说到绘画创作，梅倚霜好像变了一个人，精气神恢复过来，脸上竟充满了色彩，“唉，还真是个画痴啊！”男人心里默默地想着，无形中，对梅倚霜多了几分敬重。
“哈哈，那时候我们师兄妹凑在一起学画，有说有笑，大家相互敬爱，也暗地里较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竟是我这一生当中最为美好的时光，只可惜后来的一切都变了。”梅倚霜的语气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到最后，有些许的哽咽。
“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回忆美好的往昔，你犯下的错，自有被惩处的一日。我要知道的是那些名画珍品，到底在什么地方？”男人打断了梅倚霜的回忆，继续追问到。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拼死了也要报告给警察，来救大师兄的性命。我曾经一度以为婉滢知道，可我也错了，如果她有意犯罪，又为什么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你在撒谎，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你的老师，也就是婉滢的老师，他才是始作俑者，对不对？否则怎么会让一众弟子拼尽全力护卫？婉滢已经交代了，我劝你也老实点！”男人恶狠狠地说着，“就算你不怕身败名裂，你女儿呢？你总不希望她背着母亲伪造名画、走私枉法的罪名活着吧？”
梅倚霜不再说话，她疑惑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不对，你不是警察，警察从来不会说这些威胁人的话！你到底是谁？婉滢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男人站起身来，“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不过如果你想通了，打算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很简单，你可以找‘老铁’！现在你知道我不是耸人听闻了吧？最后，我再提醒你一句，我这个人从前耐心不错，不过现在可是越来越差了！”说完之后，他推开包间的房门走了出去。
梅倚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弄了半天，“老铁”的背后竟然还有别人！这些年，梅倚霜一直被“老铁”要挟，陆陆续续地参与了不少次伪造名画的犯罪行为。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可不光是三十年前的旧案，而是彻底的身败名裂，说不定是老死狱中的境地！
“大姐，你还好吧？”她身后突然传来苏阿姨的哭声，“我刚才下楼去看今天的特色小吃，刚走到楼梯拐弯，就被一个人抓住，非说我偷了她的钱包。急得我马上和她理论，天啊！我兜里真的多出来一个钱包！我想喊你，却被几个人连推带搡地弄到了门外，威胁说要揍我，还要报警，让我蹲在侧面的胡同里。我真是快吓死了，就只好在那蹲着。过了好久，这几个人也没了动静，我偷偷站起来一看，哪还有什么人！急得我赶快跑了进来。”
梅倚霜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明显，这也是那男人一手导演的，她的心慢慢地沉入了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