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那颗核桃
灯光昏昏暗暗,人头攒动,院子里正支着大锅煮面,空气里漫着大锅饭特有的油腻。混上辛辣的香火味儿,花圈上的白对子一晃,泪就被熏下来了。去年冬天姥姥去世时的情景还没淡忘,我就又踏进这声色里来了。
我妈的姨夫,我叫一声姨爷,前两天突然犯心梗,不到二十分钟就撒了手。我姨爷抽旱烟,屋里留着旱烟特有的烟渣味儿。
他喜欢拉二胡,一把二胡拉了一辈子。生前就是窜在各个戏班子、乐器队,哪家办红白事他就拎着二胡走在队伍最后面,咿咿呀呀拉一路。盖棺的时候舅舅把二胡放了进去,这次,终于是听别人给他拉了。
上了香,磕了头,我进了屋子。姥爷坐在那儿,远远的他冲我招手。
走近了,看见他在上衣口袋左掏掏、右掏掏,最后掏了几个核桃放在我手心。他手指有些凉,冰的我激灵了一下。“新下的薄皮核桃,两个一起一攥就开了,来我给你攥。”说着又把两个核桃拿去,“咔”一声开了壳。“给,快吃。”
我接过那核桃,慢慢把壳剥了。确实很薄,轻轻一掰就碎了,第一个我就剥出了个完整的核桃仁,我递给姥爷。他抿抿嘴,“牙都没了,咋吃?”说着还是接过那颗核桃,掰了一半扔进嘴里。门牙处的几个黑洞一闪而过,我知道,槽牙还是在的。
我剥了另一个核桃吃起来,皮还有点湿,嚼起来有点发苦。
昏黄的灯把姥爷的脸映地更黑,我就着灯光细细数起他脸上的皱纹来。姥爷是个厉害人,年轻时当过工人下过海,我周岁的时候从上海给我带来只电子狗,像活的一样,会叫会跑会打滚,我被吓的哇哇大哭,一脚把狗从床上踹了下去,狗就坏了, 可是那狗在当时确实是个稀罕物。
听我妈说,我姥姥家是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每天节目一开,人能围一院子。我记事儿的时候姥爷已经从厂子退休了,每天就在家里焊些小玩意儿给我,有一次焊了辆小三轮,小孩儿骑的那种儿童车,后来我弟弟也是骑那个长大的。
姥爷脾气好,每次姥姥骂我,都是姥爷把我哄回来,给我唱歌。每次被他那双大手拍着,都觉得莫名的心安。这会儿瞅着他脸上深深浅浅的印,我才恍然觉出岁月的痕迹来。年少不经事,总觉得时间长的望不到边,停一下,才发现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已经走了那么多。
姥姥去世那会儿,我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其实屋子里堆了各种东西,花圈挤满了角落,香烛祭品摆满了桌子,但是我只觉得空。那些音容笑貌,从此将不存在于我的生活里,只等着时间慢慢把记忆侵蚀、风化。我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突然泪流满面。
原来和生相对的,并不是死,而是虚空,是遗忘。
姥爷站起来出去了,我又剥开了一个核桃,这颗果肉已经干瘪、发黑了。我把它轻轻放在桌上,外面音响开了,哀乐奏起来了,又要接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