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柿子红

霜降在农历九月中，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意味着冬天即将开始，草木黄落，蛰伏的虫子不动不食，开始冬眠。

和菊花一起开的，还有霜花。乡下人清早打开门，看到门前的瓦砾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昨晚忘记收回家的竹匾里，干枯的豆壳子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靠着院墙一把旧锄头，锄头上也是一层白霜；连着开了几月的紫茉莉，现在还有稀稀拉拉的红色花骨朵，上面也敷了层白霜。

乡下人说，下菊花霜了。俗话说补一年不如补一天，就是霜降这一天要进补。男人回头朝屋里“哎”一声，一个村子喊自家婆姨都是这样“哎”一声，但是也不会哎错，就像哎是带着眼睛，男人说今天烧个板栗鸡，喊连襟来一起喝杯酒，商量卖棉花的事情。

女人在灶屋里答应一声，霜降吃栗子就是补了。仔鸡和板栗都是自家的，并不费事。伸头看看，估摸着菜地里白菜菠菜应该甜软起来，还有萝卜，若今朝有卖肉的挑担子来，索性买根棒子骨煨锅萝卜汤，一家子打牙祭。今天在镇里上学的大孩子搞不好要回家的。

霜重见晴天。晴亮亮的一天，棉花地上地下零头碎脑全部采摘干净，棉秸秆拔出来拖回家，在门口晒干了，塞进草堆里。这个时候的草堆日益肥胖。在乡下，虽然灌木到处都有，但是并不说明烧锅的柴火就不缺，除非是山区，可以到山上去砍柴，若是平原地区，稻草、麦秸秆、棉秸秆都是重要的燃料。家家附近都有三两座高大的草堆。稻草晒干后，用尖叉整齐地归拢起来，头归头梢归梢，用草绳拦腰系紧，这是一个稻草捆。一个稻草捆看着堆头不小，其实不重，不过四五十斤，一个妇女一把就能扛上肩膀。堆草堆是男人的活计，在展现宏大的创造力和整理能力的事情上，女人好像总是比不过男人，即使那家女人膀大腰圆，那家男人瘦小伶仃。

草堆呈长方形，由一捆一捆的稻草搭起来。能搭成两三人高也不倒，而且还要能够架得住从中间掏稻草。到了冬天，只有烧稻草，到草堆头去拖一捆，一般不竖起梯子从顶上拿。再说，堆好的草堆用草绳子经三纬四地固定住，顶上铺了草席子，防雨水和雪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然也不是从底部开始，那五六捆稻草一抽，草堆还不倒掉了？从避风的地方拦腰抽，能够抽到一半稻草堆还巍然屹立，从另一个方向看还是浑圆完整的一个草堆。从里面一看，早就抽出一个窝。

在乡下，有姑娘小伙避开人谈恋爱，大冬天的荒郊野外无遮无挡，也冻得慌，那就滚草堆；打散工的，或者投宿无门的，钻进这样的草堆也能囫囵一晚。有时候鸡也会跳进来下蛋，冬天下蛋的鸡不多，烧锅抱草的人仍然可以从草堆里摸出鸡蛋来。

草堆里被抽出窝来多是冬深了，烧火烧了不少稻草。还有铺床，还有牛要吃。冬天牛吃不到嫩草，天天干巴巴的稻草吃得牛无精打采，黄皮寡瘦。

乡下人家找媳妇，媒人肯到那些草堆又大又多的人家，说明这家兴盛。草堆又大又多，不用看粮囤，就晓得稻子收得多，稻子收得多，说明人力足、经济好，是过日子的好人家。若是干瘪瘪竖着一两个草堆，一准是紧巴巴的人家，屋不是屋，灶不是灶，连带着看那草堆也堆得东倒西歪。

霜降也是三秋大忙的关口，晚稻要收割，小麦、油菜要种下去。这个时候少雨，天干物燥，正好晒秋。冬小麦播种下去，霜降的时候已经出苗，这个时候要把看上去长得不旺相的苗剔除，指望不上的就不白费功夫了，还能保证优质的苗在冬寒之前长得壮实一些。油菜也是这个理，趁着秋天最后的温暖时光，让它们拼命地生长。这时候的霜并不可怕，还不冻，若是冻，那就是一把要命的刀了。

门口的柿子树上，柿子由青转红，软软地兜着一包甜蜜。白天鸟雀们聚集着啄个不停，被啄过的一只红柿子坚持了半日，终于撑不住劲，噗一声掉到地上，摔成一摊汁水。几只鸡正要上笼，慌慌张张跑过来，尖着嘴巴啄个不停。其实刚才它们在归成堆的稻草里翻找个遍，把稻秸秆饱的、瘪的稻粒吃了一嗉子。可是，在乡下，鸡们总是没有吃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