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我家里书多，书柜空间有限，所以平时大部分的书放在箱子里存放。摆在书柜上的，一类是新书，一类是读过之后非常喜欢，想经常看到，而不是沉埋在箱子里。
因为喜欢而常年放在书柜上的书里，有套一辑三册的纪实丛书，叫《白纸黑字》。纯白封面上，几个大字--主编鄢烈山。是的，那个有着犀利笔锋，在《南方周末》写过很多厉害时评，我很佩服的鄢烈山。
所以，当我在网上看到，鄢烈山对蒋方舟站出来指控章文曾对自己骚扰时的评论，说蒋方舟-- 不是小女生，名气又大，当时只要认真拒绝怎么可能被纠缠？蒋方舟当时不拒绝制止，现在跳出来指正，真的很邪恶时，简直无法相信这番话是他说出来的。
当然，我早知道，古今中外，站在各行业链的顶端，性格古怪刻薄、甚至私德欠奉之类的人太多，所以震惊之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蒋方舟说的“他一直摸我大腿…”的这一句，却像一句低沉的咒语，打开我昏暗的记忆安置所，在整饬堆放的记忆里，翻出了一件我已经淡忘了很久的事。
是的…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刚工作的时候，我在行业内一家算挺大的公司上班。
大公司里，无数个项目组，就是同一楼层办公，也没机会认识别组的同事。当时，公司突然接到一个特别大的单子，但是涉及各方面的业务支持，所以就在各个组抽调了一批人，组成了一个临时项目组。
那个项目做了大概四个月的时间，从秋天做到冬天。钱从来没那么好挣，所以可以想象，我们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我记得因为经常加班到太晚，以至于连打车回家的力气都没有，第二天还要早起来公司开国际电话会，所以在某一次发现公司楼下，类似于华夏良子之类的按摩店，包房里可以过夜后，就索性选择在按摩小妹絮絮叨叨的聊天声中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很多人晚上是不回家的，在大厅里的躺椅上，每天晚上都密密麻麻的躺着睡觉的人。
那个项目，以一个在上海的大型活动作为结束。一月份，我们所有人都为此去了上海。
最终我们完成了这个项目，没出大纰漏，甲方没有拖欠款的坏口碑，老板们高兴，批了一笔巨款让我们去吃一顿庆功宴。当晚，大家因为终于了结了个烦人的大事，心情都极度放松，杯觥交错，欢声笑语。我和一个关系很好的同组女生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高兴地聊着因为这个项目而倒休出来的假，打算去哪里玩。过了一会儿，女生出去接一个电话，我就独自坐在那里，看着因为一个项目而结识的同事们，长吁短叹称兄道弟频频举杯的场面，愣了一会儿神。
把我从愣神拉回现实的，是一个异样的感觉-- 有一只手，在摸我的大腿。我已经说了，当时是冬天，我穿着裤子，但再迟钝的人，也会瞬间察觉，我本能的马上转头，和那个摸我大腿的人对视。是他？
这个男人是其他项目组的人，应该比我大挺多岁，已婚，似乎还出了名的怕老婆。他工作年头久，但级别也不高，平时工作倒是踏实低调，和同事关系也和睦，可以被归为老好人那种员工。我们在这个项目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而在项目中，其实也分属两个不同的业务层面，几乎没怎么交流过，或许因为公事曾经说过一两句话，仅此而已。
所以，当我发现在摸我大腿的人是他时，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是那个喜欢没事说两句黄段子的kevin，招猫逗狗左顾右盼的自恋狂tony，或者早就以揩下属小姑娘油而风评很差的Wallace，我可能都并不惊奇，但是，此刻将手放在我大腿上、并似乎完全没有拿开之意的人，是平时给人老实印象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他！甚至，在我们目光对视的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比平时，更呈现出一种因长期被吆五喝六而形成的憋屈感，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丝毫没有那种坏人得逞的奸诈和快乐，好像大腿被摸的不是我，而是他！
所有这一切，都成功的让他的手多停留了几秒钟，直到我终于理清思路接受事实，把他的手使劲拿开，并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而他，很自然地拿起酒杯，若无其事在走到别的桌，去跟别人推杯换盏，直到整个庆功宴结束，也没回来，我看着他的背影，半天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你们看，我所说的这段经历里，并没有位高权重一脸色欲的油腻“老师”，没有摆在我眼前需要交换才能达成的诱人条件，更没有凶神恶煞的暴力胁迫… 就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实男人”，毫无预谋般的，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变成了禽兽。
对于一个自认为性情刚烈，从来不是包子的我来说，面对这样一个不论在级别上还是实际利益上都无法操控我，也无需考虑什么都要在圈里混能不撕就不撕的男人，我根本不怕他，却也没能做到鄢烈山所提出的“认真拒绝” – 托词换座位，正色制止，大声抗议！是不是时隔多年，我现在拿出来说，也会像鄢烈山评价蒋方舟一样，被评价为“邪恶”？
去你妈的！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往事像地里的红薯，一拉能拉上来一串。
回忆完了上面这件事后，我忽然想起：我不仅是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还是个在公车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上中学的时候，我每天上下学都要坐一路很拥挤的公车。
大概是初二的一天，我在傍晚照例挤上了那班车。
没多久，车里的人越来越多，在某一站涌上来大量人后，车子开动了。
我其实早已经习惯这趟车的拥挤，所以只是不停调整位置，试图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空间。过了一会，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有一只手在后面摸我的腿，而且在不停移动，试图伸到我两腿之间。
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想转过去看到底是谁的手，但因为太拥挤，我甚至无法转头。我只好拼了命的往前移动，试图摆脱那只手，但是人太多了，移动起来非常艰难。
那只手的动作没有停止，我又气又急，最后还是横下心从人群的缝隙间穿过，旁人不知道这个女孩干嘛这样挤来挤去，而我仓皇逃窜到靠窗的那排座椅旁，站下，喘息。
然而，噩梦并没有停止，那只手又一次摸上了我，那个男人竟然跟我一起过来。我又惊又怕，浑身发抖，而那时候，我已经不敢回头看那张脸。
我感觉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接下来会遭到怎样的折磨，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此刻的遭遇。
就在这时，在我旁边，坐在窗边的中年女士，拉住了我的手，她问我：“你不认识你身后的这个人吗？”
我焦急的使劲摇头。
女士更用力的握着我，抬头，直直的瞪着我的身后，我腿上的那只手慢慢的抽了回去。
女士跟我说：“不要怕，待会下车了，我陪你走。”
我一边点头，一边开始流泪。
车继续向前开，可能真的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个弱鸡，心够大，这些事过去了，也并没有对我后来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时常有各圈儿的骚扰新闻爆出，我看到后一般也不会多想。
但今天，我在大学群里看到几百条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竟有同届的男同学发问：“为什么被摸的时候不出声？如果当时掀桌子，一定会得到信任。之后再说就不好说了。”之后又说--“酒桌上主动坐在领导旁，等着被摸大腿的姑娘现在少吗？最终导致信任危机。小伙子奋斗十年，不如一个姑娘睡上一晚，这对男人来说是不是切肤之痛？”，嘤嘤嘤嘤...
你们看看这狗屁逻辑，你真牛逼，你事业没搞好是因为女人！是这帮红颜祸水害得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生存艰难挣不到钱，所以在你们看来，身为女性，被摸个大腿只要没立刻掀桌子，你就活该，你当初坐在那里的动机就值得怀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你们给搞坏的，你们被搞就应该... 啧啧啧，“安史之乱”怪杨贵妃这种甩锅的把戏玩了几千年还在玩，但是，我今天不说后半段，因为展开说太复杂，我只关注--被摸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声？
是的，你们在大声的问--被摸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出声？你们真是振聋发聩啊，真是难以忽略啊！因为你们根本不关心，不关心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把手放在对方大腿上的行为本身就是错的，错的，错的！不关心受害人的感受，不仅不关心，还要求她们做一个“完美受害人”！如果她们没有出声，就应该被随便摸大腿了？我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小到大，当你遭到欺辱、霸凌和不公正的待遇时，你能保证每次都一拳打回去拼个你死我活吗？即使你可以，也不要指责别的受害人为什么要在当时沉默，你没有资格！
我突然想到，鄢烈山和这些男同学一样，也许本意并不是替人洗地，却反映出极度缺乏同理心和狭隘无知。所以，我决定写这样一篇推文，不是为了去撕去反驳（虽然那些想法言行，也让我非常反感）。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作为一个曾经没能立刻“认真拒绝”并当即翻脸的受害者，还原当时的情况，告诉我的读者，如果你们选择了沉默，这也是你们权利，并且，你们完全没有义务向别人解释为什么。我欣赏那些最终站出来勇敢指控的人，我也理解和完全接受沉默，不论是事发当时，还是事后的沉默，都不应该成为受害人被二次伤害的理由！
回到“公司庆功宴被摸大腿”的故事，后来，我在公司久了，也在各个项目组里有了朋友，我才慢慢了解到，那个人就是个“咸猪手”惯犯，而有同样经历的女同事们也都有几乎一样的第一反应：不会吧？我没搞错吧？
所以，为什么在面对这些恶心事的时候，我们没有立刻站起来大声呵斥，扇对方大嘴巴子，或者抄起桌上的盘子来砸对方的脸？因为这种事就跟突然发生的车祸一样，毫无征兆，大脑的认知系统还没来的及把眼前这一幕和平时对一个人的认识完全进行比对和纠正，可能就结束了。我后来发现，这些惯犯们特别擅长寻找合适的对象下手，而二十出头、对环境不了解、人际关系网络没有铺开、多少还带着些抹不开面子的腼腆之气的女孩，就是最合适的对象。
大多数女孩，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可能会保持沉默，原因也难以一概而论。即使不是担心遭到报复，即使心态强大到完全不会被“荡妇羞辱”所压迫，可能也会因为“缺乏证据”（难道你要求每次去饭局的女孩都提前在大腿上绑一个微型摄像机以录制被骚扰过程？）、“不确定这种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举动算不算骚扰”、“跟对方朋友和家人认识，会不会破坏很多人的生活”等等这样那样的原因，而选择不说。
“公司庆功宴被摸大腿事件”这是我所经历过的，被最不具备所谓“社会地位”的对象骚扰的事件。是的，非常遗憾，在我非常年轻的那些年，我陆续的在饭局上、职场里、生活中见识、经历过不同的可恶嘴脸，有人用权力利益诱惑你，有人用“德高望重”的光环迷惑你，而且，在那些局面下，你明白，和上面所说的简单同事关系的饭局上的“摸大腿”事件相比，在交织着各种利益和人际关系的“局”里，情况更加复杂和险恶。即使你立刻“认真拒绝”，腾身而起，甩了盘子掀了桌子，你们能想象周围人的反应吗？你知道那种摆着一副少见多怪小题大做的样子，出来打圆场的人，所制造出来的那种—是你错了，是你错了，是你错了的氛围吗？
从初二的公车摸腿事件，到后来的那些猥琐烂事，我似乎很少跟别人说起，默默的经历和处理就过去了，我想，很多人应该都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从学校到职场，从公车到饭桌，一次次摸向大腿的手，一件件心酸的遭遇。无端受害的人不在少数，虽然大部分没有恶性的结果发生，虽然可能当事人都慢慢淡忘了不快的往事，但凡事走过必留下痕迹，它们在心里留下阴影。
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来一路打怪，那种艰难又无处求援的心情，跟当年在公车上绝望求助的小女孩，并无二致。但神奇的是，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生活里突然再也没有骚扰事件了。不是因为那些人消失，或者变好了，而是因为那些人的嗅觉比狗子还灵敏，当你经历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骚扰事件，已经完全锻炼出一套应对策略，让对方不仅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可能受到利益损失时，你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鬼畜们给我立刻退散”的气息。那些人心领神会掉头就走，去寻找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女孩们。
我曾经，就是那个在饭桌上被摸大腿的女孩...
我的这篇推文，是写给那些还未遭遇，正在遭遇骚扰，或已经遭遇伤害而选择沉默的，女性和男性读者。（是的，有男性，谁说被骚扰和伤害的只有女性？我知道很多男生也有过不同的被骚扰经历），你们经历的，我和我们，都经历过。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们选择了沉默，这是你们的权利，记住，没有人能够真的理解你所处的情况，没有人可以指责你们！
这个专栏，我在建立之初就想好，绝不会去跟风蹭公共话题热度，作为一个礼物推荐的专栏，蹭这类热度没任何意义。但今天翻出这些往事回忆，确实是因为触发了感同身受的负面回忆，这篇文章也是我建专栏以来，写的最艰难的一篇文章。
我对自己的内容定位是主要聊礼物，也谈谈世间美好。抱歉，今天的内容，没有任何合适的礼物可以推荐，也完全不美好。如果真要推荐，建议你们买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送鬼畜们认真学习一遍。
不管这个话题还会被关注多久，不管这是不是中国版的Me Too风暴，我都想说：Me Too，我也是，我也曾是受害者，我也曾是被一只只邪恶的手伤害过的人。如今我已经强大，已经不容易被非礼对待，但我从未忘记一切。
我愿意在公车上，握住被骚扰的小女孩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我愿意跟刚刚迈入社会的你交流，如何面对职场性骚扰；我不是社会学、法律和心理学专家，但你们若需要，除了寻找专业平台和人士外，也可以和我聊聊，倾诉有助于负面情绪的缓解。（欢迎你们加我的个人微信号（简书文章不可以包含联系方式，有兴趣的话请去我个人介绍页找吧），不论什么事，包括更多愉快的事，都欢迎你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