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某一天
七月过去三天,野田妹才想起来,已经是七月了。
去年的六月漫长如南方的梅雨,没有尽头。在火车上塞着耳机,火车的隆隆声碾过耳机里《六月的雨》的记忆犹在眼前,清晰浮现。即使是六月,T市也很少下雨,仿佛干燥的荒漠,去年的六月也是如此,空气一如往常干燥,夏天的炎热耐心地把每一丝水汽剥离,外面一直没有下雨,但她心里下了很久的雨。头靠着公交车,经过夜晚夜色辉煌的海河的时候下起噼里啪啦的滂沱大雨,每一点都沉沉打在心上,回到学校,发现离开前低矮的不知什么名字的植物已长到齐腰高的时候,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微微渗透心底。
雨时大时小,但是一直没有停,那场雨下了很久很久,久到野田妹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停的,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今年的六月底。
已经过去一年了。她看着学校里重新被裁剪得低矮的植物,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看过三遍士兵突击的电视剧,里面的台词听到上一句就能背出下一句,有一句话不需要上一句她就记得,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像死了一次。许三多换了好几个地方,后来他这样说,每一个地方的他都经历新的事情,变成新的许三多,许许多多的许三多都活在他的身体里,有的活在现在,有的活在过去。奇怪的是,她没有换地方,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或者不止一次。
野田妹把地上剪掉的枝叶捡起来,闻上面的气味,明明之前和长在地里的那些叶子一样,充满生命力地挤在一起,可现在已经是被遗弃的残骸了,可是,明明它的气味依然那么新鲜,和那些还在枝头的没有什么不同。
和同学微信上聊天的时候,她恍惚地提起来了去年的事情。
“我感觉每一次分手都是一次地震。”
“总是要花很长的时间灾后重建。”
“可是,却很难适应灾后重建起来的新的城市。”
旧的城市因为地震完全崩塌,没有人员伤亡已是幸事,但不能再住人,给人顺利地生活和工作,只好在一片残垣断壁里寻找生机,有的东西被粉碎,有的东西被挪动,有的东西被重新建造,一切缓慢而沉重,但好歹进行着,机械地操作着的野田妹想,好歹在缓慢成形。
她心里下着六月的雨,吃力地独自在雨中作业,没有人帮忙,这种事也没人能帮得上忙,只能由自己一人独力完成此项作业,除此之外,没人能重建你支离破碎的内心。她对自己说,这也是一种加油鼓劲,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于是,在一天天的消磨里,在漫无尽头的雨声里,在不知不觉中,新的城市终于有了雏形。她小心地将自己心里的小人们放了进去,有的小人们耐心地活了下来,另一些却死了,也许不完全是不适应新的地方的缘故,她们只是多余的枝头的叶子,不得已被园丁处理掉的那一些,她们还是新鲜的,活蹦乱跳的,然而,终究是多余的。
惋惜地看着自己失去的小人时,她想起了分手前的那场雨,告别是在雨声里完成的。那个时候学校的河对岸的咖啡厅里,有人正好在台上表演,唱的刚好遇见你,她蹲在河边揪着岸上的草,跟着旋律一把把地薅着,一把把都堆在她乱糟糟的心里,歌词清晰地顺着河水漂过来,因为刚好遇见你,留下足迹才美丽。遇见很美丽,可很多遇见的结果,总是告别。
可是还是有一些我好好地活着啊。她想。旧的城市崩塌了,新的城市建成了,再不适应,让心中的自己有一个归处总是好的。有一些我消失了,有一些我还在,有一些我顺着水流和歌声远去了,还有一些我在新的石头的狭缝里生长起来,总会好起来的。不,是我自己决定让自己好好的。
这么决定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她认真想,还是想写点什么,女孩儿谈恋爱的时候忘乎所以,没有再动笔写过任何东西,直到分手了才慢慢重新把写东西的自己捡起来。
这么想想,倒是不坏。她把地上的枝叶摘出来一片,回去夹在了书里,做书签也是可以的,有的东西消失了,但有的东西会一直保存下来。
七月的某一天,没有下雨,但天朗风清。
转载自十二公里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