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我被睡眠放逐了。举目四顾，众人皆睡我独醒。

我由此想到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一连几晚陷入失眠的状态。白天忙碌的时候，我总是感叹时间轻盈如絮般地飞逝，直到失眠了才惊觉其拖着脚步匍匐而行的重量。我一直以为失眠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就像梦乡只能径自独行，别人无法相伴随同。失去了其他的东西，或许还可以翻箱倒柜搜索，或委托他人帮忙寻找，唯独失眠是真真切切得独自承担的事情，无人可代理。那么，失眠之苦，要如何诉说？那么，倾诉有关失眠的种种又有何用？

我多么希望，是梦见自己失眠了，而不是被放逐于梦乡之外；即使数了不尽其数的绵羊，却一只都进不了我的梦乡。入夜后，若能安稳入眠，真是日常里一个平时我视之为理所当然的小确幸。这样微小而确实的幸福，若不曾亲身失去过，就无法真切体会，它究竟有多珍贵。这样想来，我们的人生犹似战战兢兢游走在失去的边缘。然而，这个界限是看不到、摸不着的，犹如梦境。只有当我们被排拒在外，才知晓自己原来已经逾越过界了。

是否能归咎于我想太多了？失眠时，我尤其是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快点儿入睡。然而，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时，我开始寻思什么是导致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我总不会平白无故失眠吧？应该有什么比睡意更为深潜地蕴藏着，迫使身心下意识地抵制作乱，造成失眠的困扰吧。心事的全貌，如何才能探测隐秘的冰山一角？

好吧，我不应该凡事都追求圆满的结果。

并不是所有遗落丢失的，都能找得回来。并不是所有残缺不足的，都能填满得了。并不是所有惨白褪色的，都能添加色彩。并不是所有匮乏亏欠的，都能弥补偿还。同样的，失眠所造成的惨白与空缺，我可以淡然释怀地，让它就此流失放逐，一去而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