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海,我的脑海里是一片蓝色的海。它把沙滩上松软的石沙吞没了,把飞在半空中的海鸟也吞没了。天空映出海的颜色,蓝像黑一样使人恐惧。天穹与海面之间像是一层无色玻璃。在这蓝色鸿蒙之中,鱼不知道是飞在天上还是游在了水里。此时最绝望的,应该是扬着小帆的船。他飘在海面上,像陷在沼泽中一样沉寂。天空中的海会用平静把它湮没,没有一丝浪潮,只有船底摩擦出的漪澜。
“就把这件事儿忘得像梦一样。”
那些到来过似乎没有到来的东西,此刻正在我的生命中慢慢褪去。像雨在海里遁入无形,融进汪洋里最幽深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一个人,到头来不还是你自己,人人都将是这样。”
害还像之前那样平静,甚至是比之前更平静了。在海面上拍出的波纹向四周荡了出去。海面像浮出海鱼,浮出沙子,面前的死水里要浮出一座岛,浮出滚圆的椰子。我在海面上不遗余力,两双晒得黧黑的肩膀死命的向前划去。浆划出更大的波纹,波像激荡的浪一样四散而去。浪充冲走沙子,只留下裸露着的巨大岩石。石头上有大海的印记,上面被海水浸泡的又腥又咸。
那双手紧拉着我,手心都要攥出汗水来。阳光在阴云下格外啬吝,空气潮湿的在梧桐树叶上挂满了水珠。人群拥挤在商场的门口,建材市场的门前像一群人在逃窜。
那双自诩十七岁的手,伸开时显不出指节,五指伸的翘起时也刚遮住我的手心。他的双腿走得很迅速,我跟在他后面身子俯低至她的肩膀。
我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头,他的样子像一块蜷起的手掌。我仿佛吮吸到风化岩石里的雨水,它比任何一种山泉都要清列甘美。海把小岛围起来了,锁住了世间最纯净的水源,我攀到小岛上,两只手一会合拳一会合掌。东方?哪里是东方?我只能朝向快落下太阳的反面。“佛?还是上帝?”我的口中像被人塞进一团干草,伊伊呜呜的话也说不清了。紊乱,我带着一颗紊乱头脑。啊,还是请原谅我。我昏聩的脑袋已记不起自己的信仰,暂且让我汲取出这泉一样的水,破开那掉落在椰树下的果实。上帝,我的主。佛,我的神。让我在之后低身向你们祈祷。那时我的脸一定紧贴在石块上,嘴唇上也沾满了腐败的树叶和泥土。
天空如鬼魅一般刚走出几步又露出了太阳。阳光洒在你的身上,纤细的手指更加白皙。当你弯腰跨过一处栅栏,圆润的脖颈下露出一只清晰的锁骨,阳光填满了你低垂的衣领,你的皮肤透一种淡粉色。
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要扑在我的身上,路过的人两只眼睛觑视着我们。我被你领着走过白瓷地板铺成了地面,走过稀散人流的电梯。在第四层的大厅里放着老式的老虎机和投币的娃娃机。坐在商场的椅子上,你的脸已经向我侧了过来,脖颈上的肌肉从锁骨连向颌骨,侧脸的绒毛在淡黄的灯光下微微的闪着光,你那样子美极了,我的嘴唇不用自主的贴向了你的脸,贴到你细小的绒毛上去了。
真美啊,这平静的像密封起来的海。天空和海面都显出除蓝以外的另一种颜色,太阳的橘色照在海面上,海水反映的颜色透过了云层,云和海之间已经变了样子。我已经用尖锐的石头敲起了椰壳,我的舌头也从嘴里的干草中伸出来。潮湿的泥土被太阳晒的发生了干裂。我越是舔舐,干涸的面积就愈是向四周扩大。干掉的泥土带走了我口腔里的最后一点水分。我拽住低矮灌木的叶子,手被上面的荆刺划破一条口子。那根手指被我放在了嘴里,血啊,粘稠的像固态的胶水一样。也正是血,温热的流淌在我的口腔里,甜丝丝的。我吸完自己的血就去嚼手里紧捏着一把树叶。叶子被我用臼齿用力的碾压,苦涩汁液中带着一股腥味,可那绿色汁水已经成了我唯一的养料。岛上的植物也被海风浸透了啊!海的味道已经融进了石缝里,融进了树的树脉络里。我再挤不出一丝汁水,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嚼碎的树叶像是牛拉出的粪便,一团绿乎乎的东西中带着几根粗硬的纤维翘了出来。我突然想起了椰子。神啊,我的上帝。用我的一切向你祈求,尽管我现在肮脏不堪,一无所有。但我用我最宝贵的生命向你祈求,多感谢你降下这比万千财富更珍贵的财富,我将做你最忠实的奴仆。我伸手去捡散落的石块去砸掉在地上的椰果。
“你的男朋友还挺帅呐。”
售货员的眼睛四下看,尽力的搜寻着要来的客户。
我害羞的向她的怀里靠,披肩的短发垂在我的脸上。
“是在哪里认识的呀。”
“在……”我立刻直起了身子,一只手去紧抓住他的手腕。
“是在旅游中认识的。”我打断她的话,用两只手围住了她。
“你恐怕不是这里的人吧。”
“对。”
“哟,那就是异地了。”他伸出手托起他的一缕头发,漫不经心的说:“剪哪里呀?要不稍微靠里一点,这样的话就不容易被看出来。”
“就这里吧,不用太多了。”
“你的头发很香啊,像是一股木瓜的香味。”
她面对着售货员笑了笑,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外面的太阳下刮着风,似乎把法国梧桐叶子上的水也风干了。
另一个红头发售货员走了过来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古代都叫赠‘一缕青丝’,那现在是什么说法呢?”
红发售货员的样子仿佛是要把我们引笑,但她反而是扑向我的怀里,木然的说不出话。
“只是跟风而已,现在情侣中都很流行这个的。”
那个负责编织的售货员拿来两根棕色的编织绳。他将两根绳子交织在一起,那几缕头发就被裹了进去。
“异地不太好见面吧。”
她连头也没有抬,忙着手上的工作轻轻的问我。
“还好,离的不远。有车。见面还是很方便的。”
伴随着这两个售货员的笑声,她用手捂住脸钻进我的怀里。等那个红头发的售货员走开以后,她把头稍稍的扬起来怯怯的问道: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呢喃着说不出话,嘴里像噎了团干草,只差一点火苗把它引燃。
“唉!一看就是不记得了。”
她的一只手轻轻打在了我的脸上。
“你多大了呀。”
售货员突然打趣的向她问。
“十七了。”
“看着还真不像呐。想是很小的小姑娘。”
我看到她脸上的一股红潮像波浪一样荡开了。她的脖颈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耳垂下细小的绒毛围成一个圈,玻璃展柜里的白炽灯照着她白瓷一样的脸,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散发出奶白一样的光泽。
椰壳像花岗岩一样坚硬,我双手攥紧一块石头朝着它砸了下去。椰汁啊,混浊中带着清澈,粉末状的漂浮从里面涌了出来。
我坐上了能见到你的列车,在城市的外围停了下来。我接着选了更快的出租车。
一段颠簸的水泥路之后,汽车都杂七杂八的堵在了前面。
“城边还能堵车,大概是发生车祸了,又不是星期天,怎么还能会这样。”
那个身形微胖的司机伸长长满痘印的额头,两双眼睛极力的朝远处看去。
“可能要迟一会儿了吧?”
“对。我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来这里做什么?旅游?”
也许是为了摆脱这种烦闷的情绪,他热心的同我交谈起来。
“不。来这里……是为了见女朋友。”
她紧握着方向盘稍稍踩下油门,车头偏向了右侧。可还没冲到右侧车道内,另一辆车的车头就几乎快要挨着了她的车身。所幸,堵住的车都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她才不至于卡在路的中央。
“是之前就一直在谈吗?”
我刚要说是第一次见面就被什么噎住了,转念改口说:
“对,一直有在谈。”
我下车时见到她蹲座在车站的一块石墩子上,两条胳膊支起欠着的上身,一双满是黑瞳仁的眼睛看向我。
“小伙子,坐车吗?”
她的侧面走过一个满脸白胡茬的老头。
“啊?”
“我是问你坐车吗?三轮车。”
“不,我不需要。”
她的那双像孩子一样小的手攥住了我,五根手指紧紧的扣在我的手背上。
“我在这里蹲着的时候他也这样问我,之后问我坐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我在等我男朋友。’”
“在出租车上司机也有问我到这里干什么。我说‘我来找我的女朋友。’”
那流出的椰汁像海水一样咸,可我只能不停的往嘴里咽。我吐出一口唾沫,上面凝结着一块一块的盐。我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我又去拽灌木上的叶子,放进像塞着干草一样的嘴里面。我用力的咀嚼,想榨取出树叶里所有的汁液。但那汁液又腥又苦,我呕吐了出来,吐到胃里没有一点东西,面对着快要落下的太阳,我还在不断的干呕。泪爬上了我的两边脸,马上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像要陷进黑洞中一般。我跪在地上双手支着向前爬,泥土都变成了岩石,我吮吸岩石,舌头像是触到了粗糙的木板。两片嘴唇都划出了血印,口腔里充斥着血锈味。我的头脑终于混乱不清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双腿弓在了怀里。我已经分不清四个方向了,只能不停的朝四周跪拜。
已经许久没再接到你的电话,那头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干嘛不发微信。不过那么久也没接到电话了。”
“我是她的妈妈。”
我刚站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腿一软,直挺挺的座在了床上。
“哦……阿……阿姨好。”
这句话我哽在脖子里,费了好大劲才吞吞吐吐的说出口。
“你和她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她也没有十七岁,只是刚刚过完十二岁的生日。”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嗒嗒”的打在枯黄的落叶上。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姨,我听你的。”
“我听得出来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但谈朋友前先仔细了解一下年龄,她还很小……”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余下的事……我听您的。”
我借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的走到书桌前。把头垂在身后,仰面看向了天花板。
“那你就不要再联系她了,也别再让她联系到你。”
“好。”我用手抓过那编进她头发的手绳,泪已经流进了头发里。“我都答应您,阿姨。”
“那就好,我会管好我的孩子。不会再让她和你联系了。”
对面的电话掐断了我的整个世界,所有声音都停住了。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从窗户里飘进来淋湿了我的半边身子。手绳上带着一股木瓜的香味。
借着太阳陨落前的最后一点余晖,我爬到了岛的边缘,把整个脸都伸进了海水中。海面刮起了海风,咸涩的海水被我吸进了鼻腔。海水冰凉冰凉的,我的脸疼的发紫。睁开眼睛看去,海面已经被染成了黑色,周围只有海风擦过海面的声音。
伸出头看去,我依旧在小船上。海和天之间再没有什么玻璃的,所有的事物都融成了一体,融进了黑暗。小木船上有几堆嚼碎的鱼渣,坚硬的鱼骨头还横在上面,木船被砸出一个洞,海水汩汩的灌进来。
黑暗中掀起一股最大的浪。黑色的海水包裹住了我的指缝,包裹住了我张开的嘴。我的四肢像是在悬空,身体却不断的往下坠。我看到海面上又荡起了点点涟漪。黑夜中下起了雨,四周都模糊了起来。我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抱在胸前,浑身不住的打颤。但我知道,温暖马上就会对我毫无用处了。
“我忘不了她啊。”
“就当她是一场梦吧。”
我的手上还戴着她那缕头发编成的手绳,雨大得空气都在震颤。
面对着朋友 我的心脏像是要裂开,全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动。我在椅子上垂下了头,眼前黑了下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不存在了。雨水顺着斜坡从我的脚底淌进了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