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农民教师
祈福是爷爷的名字,但是村里人给爷爷起了个外号,“呆二”,那还得从1951年开始的扫盲运动开始说起。让我给你讲讲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爷爷的故事吧。
那时,村里二十来岁小伙子,斗大的字不识,心思都在别人家的姑娘身上。连下地干活的间隙间,小伙子都争先恐后地坐田埂上,望着对面山坳上锄草的姑娘们。福全在这些人当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每次放下锄头的那一刻,他抓起“毛主席语录”,喃喃读着,手指不停地在上面划来划去。伙伴们嘲笑他,“喂,书呆子,你知道村里谁家的姑娘最俊俏吗?” 祈福口里念着语录,慢慢抬起头,望着问话的那位,摇了摇头。“我就说嘛,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呆二。”这伙人又笑了起来。祈福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又继续读起来。让他最困扰的是读的字跟指的字配对不起来,也不知道认的字对不对。即使很刻苦地“读书”,他也确实读不了什么书,识字太少了。
正是芒种时节,生产队里每一个人都要用在刀刃上,容不得偷懒钻空子。忙碌的农活压弯了每个人的脊背。接近黄昏时分,人们时不时瞥一眼徘徊在山尖的太阳。只要太阳一下山,收工的哨音就响起了,那是多么美妙,让人渴望的声音。收工后,队长举着个大锣在田间通告:晚饭过后,到碾麦场集合,镇上来了老师给大家教字啊——。队长边走边敲,跟旁边的人吆喝着:不管男女老少,都要来啊——。他看到手捧语录的祈福,语重心长地说:祈福这下真有福了,有老师来教啦!祈福满脸会心地笑了,藏不住的喜悦,飞上他的眉梢。陈二喜走过来,皱着眉头问:“队长,可以不去吗?我这......还有重要的事呢!”
“你个兔崽子,有什么事比识字还重要?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进了城,男厕女厕都分不清。”
“队长,我这辈子也不进城啊,自家的茅坑,怎么都分得清。”
“你个小子,怎么就没点志向呢?好好向人家祈福学学。”队长敲着锣走向下一个田埂。
陈二喜轻蔑地撅着嘴嘟囔着,“向他学?到时候连老婆都讨不到一个!呆头呆脑的。”
祈福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不止一次两次了,默默地走过去。他不是那种义愤填膺,据理力争的人,选择沉默,是他的一种对抗方式。还有什么比识字更重要的事呢?文字,就像是一扇天窗,给掉在深坑里的人们一线光亮;文字,是最有力量的表达,墙上刻画的“爱”字远远超过粗旷大汉透着蒜臭味的“你是我的心疼”。祈福对于文字的痴迷绝不亚于陈二喜对女人的痴迷,文字犹如颗粒饱满的粮食,供给着祈福饥饿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