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

       曾经在知乎上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等雀的笼子”，其实这是盗取了卡夫卡的名言“一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卡夫卡的小说读过一些，实话说我并不能很真切地理解他的心境，就像我不能很准确地理解这句话一样，但，这句话总给我一种空落落的戚戚，这种感觉很像内心最深处的那点沉寂，一种不敢去想的沉寂。

        没有一只鸟会因为笼子的等待而主动走进笼子，这是笼子不知道的，笼子只知道，它是鸟的家。

        人生究竟是像鸟，还是像笼子？

        当一个六十岁的老女人坐在窗前，看窗外枝头上的鸟巢在大雨中摇摇晃晃时，她究竟该慨叹笼子的终身寂寞，还是该慨叹鸟儿为了自由而栖息在枝头的动荡？

        我终究没有成为我本来应该成为的我自己。六十岁的细细品味似乎来的有点晚，又有点早。来的晚，是因为你已经不可能从此再努力成为你希望的自己，来的早是醒的太早熬到尽头就太漫长。可是，茫茫人海，有几个人最终成为了自己本来该有的样子？似乎没有，否则就没有“命运天定”一词了。我会不会是这些人中，最迷茫的那个，因为我实在至今也无法说清楚，我本来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自己。初中时，想当作家，却不知道作家要怎么当；高中时，一个音乐老师爱上了我的粗嗓子，说要把我培养成女中音歌唱家，最终也只是几天的梦；似乎比较清醒的就是打篮球，从来就知道只长到一米七，是不可能成为八一队的队员，所以短暂的当兵梦，是为了去军队当通讯兵，那种穿着雨衣斜立在电线杆上大声地喊“洞幺洞幺请回答”的飒爽女兵……十六岁被丢进外国文学堆里轰轰烈烈地翻阅后，知道了一个词叫“自我”，知道人生可以只做自己，那么自己是什么？情窦初开，想要一份爱，所以那时最大的理想突然急停刹车急转弯，成了“做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的自我。

        现在的家长其实真的是僭越，他们总认为只要自己够有计划，就可以超越命运给孩子们确定好未来，只是他们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孩子思索起自己的一生时，会不会抱怨这样的“计划”，而更感叹，其实自己的一生也都是命运天定。

      如果，理想的自己是鸟，那么这只鸟，永远不会走进那个等待的笼子里去。

        然后你就高考失误了，然后你就进了师范，然后你就在大四的最后一场球赛时，档案被盼望你归来的父亲拿回了山东，然后你就超过了毕业生分配时间，然后你就不得不回到了滨州，然后你就不得不进了中学教书，然后你就遇到了那个人，然后你就除了当一辈子老师，还开始了认真地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最后，你发现，你没想到的做了一辈子老师，没有任何人给你一个准确的评价，你像贼一样地抱着自己的残书破本子离开了学校，没有一个人送你，也没有一个人以任何形式跟你告别，千万别把自己太当人了，这就是现实。最后，你还发现，即使你努力做的贤妻良母这个词，其实也是完全没有人以任何形式给你准确定义的，即使你自己，也无法说，我在这个概念下“无怨无悔”……生活不是朋友圈，你只发生活里最美好的那个镜头。

        但，我还在发朋友圈，因为我还没有成为理想的自己，那个灵魂淡定，内心充盈，自己对自己相亲相爱的人，我希望当躯体的记忆慢慢蜕化的将来，点开朋友圈，我看见曾经的自己真的只有美好。弘一法师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终究是一种希冀里的圆满。而，活到今天似乎才彻底明白，世间大约从来没有过圆满，因为没有，所以人们才将此作为最终的希冀。

      我终于可以在此时放下了，彻底放下给自己的人生加定语的努力了，什么事迹，什么荣誉，什么梦想，什么作为……其实面对生命，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而这些身外之物已经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纠缠折磨牵绊了我六十年了，醒了，就没必要再装了吧。日日只剩下坐在楼角晒太阳的人，最傻的就是吹嘘曾经，因为你无论怎么深情地说“我不悔”都不如一句“今天我家吃饺子”，而最聪明的就是说“今天的太阳真好”。

        笼子还是空的，但，等待还在，那是笼子的一生；雀儿还在寻找可以栖息的枝头，那是雀儿的一生。只要把它们变成完全不交际的两个事物，一切就都解脱了。

      我活着，但，从来不去想怎么活着，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