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令连载故事正翔语

邻家女孩一上海第十七天(隔离)

2020-02-28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建明

杏花,不似“桃花红,梨花白”中的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和我同年,也在一个小墩子上。程家墩是生产队也是村庄的名称,村子很大,八十多户四百多口人。高高矮矮的房子,围着当中一条大河,在三个墩子当中,数我们“高头墩”最小。听母亲说,那年队里先先后后出生了十一个孩子,都属龙,是生产队的“丰收年”。

杏花家在我家西边,也是在高头墩的最西边,隔条篱笆就是隔壁队的棉花地。三间矮小的草屋,像生产队的大草堆静静地趴在水桦树下。

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乡村黑白照。

她大大(父亲)去逝的时候,我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孩子。第一次听说死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好奇心竟然使我约了隔离的“癞壳”去看稀奇。当我趴在低矮的窗户,眼光扫到僵硬在木板床上的尸体,如泥土般的脸色时。吓得魂不附身,拔腿朝家里跑,落下“癞壳”在后面叫魂似的不管。

那几天我都不敢出门。

杏花大大走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突出来,似乎心有不甘。这画面我记得最清楚,以至以后听到有人去世我就害怕。她大丢下她娘和她的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一个队里人同情的眼光,就这么静静地走了。

没过两年,“吳家墩”麻子介绍她母亲招了一个在公社窑厂干活的男人,生活才稍稍好点。我读书的时候,她跟着她爹爹(爷爷)后面放牛,当然这是生产队照顾她家,不然年底分红的时候她家又要超支。

所以,虽然在一个墩子里,见面却是不多,甚至没在儿时的记忆里。当然夏天我们男孩去村外玩的时候,总是要甩开这些跟屁股虫般的小女孩。不方便啊,我们要洗冷水澡,要摸鱼,到了北埂之渠边,短裤一溜,往树杈上一扔,人就将水面分开,一个个就趴在渠水里了。有的水浅,到了下午两三点,水就像被太阳烧开了似的,烫得受不了,赶紧爬起来,猴子般跳着朝深点的水里跑。

这样的场景怎么能有女孩子呢?

人的感觉是个奇怪的东西,儿时一直认为十岁是年龄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以前老是觉得自己长不大,便盼着到十岁。似乎十岁就很成熟,就和队里的大人差不多了。在这以前每一个日子都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一座横在眼前却又远不可及的山峰。那时最盼的是过生日,过年,年一过就离十岁近一点。

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已换了学校读三年级了。上学路上,队里的十一条龙中没有杏花和大勇子的身影。她跟在牛屁股后面,六七条牛的长长队伍,她和她的牛落在最后,本来应该背书包的肩上,也有根带子,连着的却是条小木凳。

十岁时的书包很轻,轻得只装语文算术两种课本,还有长的短的铅笔。就像只背着我们识得不多的文字,和轻飘飘的经历。而以前的想象,向往,还有心里的某些怜悯,我们背不动,也没想背。轻装之下的我们所以能够疯玩,两里之遥的放学之路,没有一个多小时是走不到家的,而村庄里的炊烟已在轻声地呼唤了。

礼拜天的时候我们也去江堤,当然不是看杏花怎么放牛。我们手里带一两付“石子”,这石子是一种游戏的工具,一付七粒。石子敲好的时候不怎么圆,只是圆的雏形。经过一段时间的玩,摸,还有与泥土地摩擦,渐渐变得光滑。玩的时候抓在手心,捏紧(其实是捏不紧的),松开手将七粒石子上抛,手指迅速伸开翘起,用手背接住下落的石子,抖在地上。这抖就要有心思,有布局,有眼光。抖在地上的石子不能滚得太远,又不能挨在一起,还要有三粒基本在一条线上。玩时,选一粒上抛,再去抓直线两头的石子(不能抓连在一起的,要跳着抓),再接上抛落下的那粒,还不能碰到其他的石子,这个动作得一气呵成。

玩石子杏花是高手,不要看她高子像个矮冬瓜(小时候这么称呼她),黑塌塌的,手不大,手指细长,关键那四根指头能翘起来,翘成一条优美的曲线,翘成半个圆,七粒石子一落下,全挤到圆心里去了,我们几个男孩赢不了她,心里却不服。

不过她很少陪我们玩,即使去江提找到她,她也不给面子。她说要打鞋底,坐在小凳子上的她还亮着鞋底给我们看。我家打鞋底,做布鞋都是母亲的事。于是便笑她,她也不生气,说我们命好,能上学,能随便玩,还能穿新衣服,不像她,家里的鞋子都是等着她做,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嗯嗯啊啊地,弄得我们呆呆地发愣,也不知道怎么劝她。

十岁以后的日子像翻得飞快的书,合上,翻开,一本书就搁置到一旁了。一九八一年我十七岁,中考遇挫,父亲不接受这样的结果,逼着我再复读一年,人生的脚步忽然就站到了生理和心里都未成熟的十字路口。就在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杏花竟然跑了,据说也是和一个烧窑的小伙子跑走的。几年后才知道,逃的原因是他们的婚事遭到她爹爹(爷爷)的反对。

得到消息时,我们几个小伙子还跑到棉地里,似乎要查看过究竟。成熟的棉桃敲打着屁股,也敲打着我的心。我们终究还是失望的走出棉地,我暗暗钦佩杏花,钦佩她为了幸福,自由奋不顾身的精神。她冲出了村庄,冲出了夜的包围,也冲出了世俗,如同一场赌博,筹码是她自己,赌的是她一生的前途。

那年我没有复读,离开了程家墩,去了远方。

现在,我在上海的家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不知道远方的她是不是很幸福。也许宅家的日子里,她也可能会聊起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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