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2016-09-01  本文已影响0人  听涛小轩

尽管每次填报个人履历的时候,在籍贯一栏处我总是郑重地写上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依安县,但其实,我从来没有回过东北老家。出生在冀南平原四省通衢之地的我,一直把邯郸这个小城市当做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故乡。

我五岁就上了小学,学校和我爸的单位只一街之隔。每天放学后,我都要过马路到我爸单位玩一会,等他下班用二八加重驮着我回家。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的我总是坐在爸爸自行车的横梁上东张西望,要么抻着脖子看人家怎么修补铝锅,要么使劲儿捂着耳朵,生怕听见了崩爆米花的人最后踩上去那一脚的轰然巨响。

在一个濛濛细雨天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知道了回家的路线,没必要再去我爸单位等他了。于是我决定冒次险独自走回家。我从西关小学走到地委礼堂,也就是从现在的沃尔玛超市走到了财政局路口的时候,恰好碰上了骑着车子回家的哥哥。哥哥一看我小辫子都淋湿了,连忙把我抱到后座上,驮着我回了家。

我们俩都没想到,此时的老爸正发疯一般地沿途寻找自己那个梳着羊角辫儿的五岁小女儿。他心急如焚地走进家门,一看见我气就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走到我身边,抬腿一脚,直接把我从地上踢到了床上。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挨老爸打,我坐在床上放声大哭,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如果我不是在半道遇见了哥哥,老爸一定能找到我。那么我顶多就是被训斥两句,决计不会挨打。那一脚给我踢得终身难忘、刻骨铭心。我哭着说:妈妈打十次也没有爸爸打一次疼。我妈说:这孩子长大惹不了什么大事,吃了亏,长记性,会总结。

挨打事件过后,老爸很快给我办了转学,展览路小学离我家不过五分钟路程。我终于可以自己上下学,不必等专车了。那是一个孩子独闯世界的第一步,是精神发育的露天课堂、人生历练的风雨操场。

儿子一上小学,我就给他办了一张学生卡,让他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这和绝大多数接送孩子的家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想因为过度保护,而令他失去成长的自由。

我理解在每个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的前提下,面对现代街区、路途遥远、交通安全和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拐卖的风险,父母们不敢把心肝宝贝轻易放出去的苦衷,也明白童年倘或出现任何闪失对中国父母无异于致命的打击。因此,孩子们被装进一只只豪华笼子,像贵重行李直接托运回家。

风筝,从天空撤下,把绳剪掉,挂在墙上。家长们再也不用担心宝贝被风吹跑了,被树挂住了。翅膀,就此成为传说和纪念。

我暗暗为自己的童年庆幸,为可以露天席地玩耍,随便串门子吃百家饭,满大街疯跑野长的放养岁月而感恩涕零。如今的孩子,是在温室里、公园里、玩具堆里和肯德基里长大的一代,是没有“发小”的一代,没有街坊生活的一代,没有故园情怀的一代。

我一个朋友,十年之内搬了若干次家,原因很简单,又购置了更大的房子。我问她儿子还记不记得从前的家?回去过吗?跟小伙伴有联系吗?孩子木然地摇摇头。对他来说,家就像住宾馆一样,住哪儿都行,既不恋旧,也不喜新。只是随父母财富的变化,从一个物理空间转移到另一物理空间。

可是,你能把天泽园、紫薇苑、温哥华森林或某个商品房小区当故乡吗?你根本不熟悉它,从未在这个地点发生过深刻的感情和行为,也从未和该地点的人有过重要的精神联系。故乡不是一个地址,不是写在信封和邮件上的几个毫无意义的汉字。

我一个同事,几年前买断工龄去了大洋彼岸。前些日子,她回国探亲,在单位洗手间直接喝自来水。众人惊道:这样可不行,会喝坏了肚子的。她笑着说:美国的饮用水和使用水是管道分离的。我在那边儿喝惯了!

说真的,看到这一幕,我觉得戏有点过了。她怎么就能忘了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公共设施的人性化根本达不到西岸的水准呢?

故乡是一部生活史,是一部留有体温、指纹、足迹,由旧物、细节、各种难忘的人和事构成的生活档案。如同母亲手上的老茧,坚硬、苍老、粗糙,但你知道,那是为了养育你而留下的永久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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