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默契里,最迟钝的爱
自从和父亲吵架过后,夜里的我比白天清醒得多,翻来覆去合不上眼。
深秋的夜,加上连绵的雨,这泥泞的心,难挨的想发疯,在这慢条斯理的凉秋里,又开始想我那声色俱厉还不可一世的父亲。
我家在农村,但从小日子过得还算阔绰,母亲是个特别能吃苦的人,种地便成了她一生的事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感觉庄稼比命都值钱的多。父亲则头脑比较灵活,倒卖豆子、跑过车,种过苜蓿养过羊。吃够了生活的苦,在灰头土脸的庄稼地里搭上了全部的岁月年华。到头来,只有香烟可以慰藉,可能他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得意和失落,后悔和执着,只有一口一口唏嘘过才更记忆深刻。
在家里,我是属于最不争气的那一个。玩世不恭却安贫乐道,自由而叛逆,任性而调皮。工程上赔钱了,父母东奔西走又如数奉还;感情上受挫了,父母又是好言相劝又是给卡拿钱。父母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藏着一肚子的心酸,经常麻木和失神。而我,总是不以为然。我却让他们和我一样承受接二连三的负担。父亲经常跟我唠叨那些高高在上的远大理想和正能量,活着,要这样,要那样……可是,我都不曾回头认真听过。我在那明媚如初细长高远的蓝天里,早已丢掉了最温情的那抹橘黄。
突然有一天感觉父亲已经背负不动了,他真的老了!当所有的顺理成章变成了一场空欢喜;当所有的才貌双全变成了不可理喻;当所有的据理力争的此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彼;当所有的安排都乱了套,等待都落了空;当所有的过往都变成谎言,笑话。笑真比哭还难过,哭的声嘶力竭是我,气的风淡云轻的是父亲。不是不气,是气过头了。心内那些细小的秘密,像风一样把我紧紧裹住,动弹不得,直到真的被逼进狭仄阴暗的死胡同,才明白按部就班找来的敞亮正途的难能可贵。
刀子嘴豆腐心是我最像父亲的地方,好好几句话说着说着就可以引爆燃点。在父亲跟前,我永远都可以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在我眼里,父亲永远都会让步,到最后总会默默无言。我是瞎闹,父亲是由着我瞎闹。
可以买很多东西给父亲,却从来说不出父亲节快乐;可以说很多力争上游的话来安慰他,却从来说不出我爱您。他总是说很少的话,我总说没用的话。他的爱含蓄又深沉,这是我们最熟悉的默契。
看见面膜就叨叨,看见新衣服就嚷嚷,父亲觉得我不会过日子,也过不好日子,更不会成为有钱的人。在父亲眼里,钱就该不动声色的存在卡里,而不是体现在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和父亲一起出游,也是不久前的一次青海湖之旅。半路上,他突然嚷嚷着要去曹家堡机场看飞机,停顿了好久我都没说出话来,忽地有种想哭的心情,他可以拿出钱给弟弟买好地段的房子,买好车,可他们竟然还没有坐过一次飞机,甚至没有真真实实近距离看过飞机……
习惯了外面的大鱼大肉,却很少再体谅父母那一颗简单又热忱的心。小的时候,一进门就往厨房跑,一碗炒面片足以征服一颗热腾腾的跳跃的心,蹦蹦跳跳去学校,蹦蹦跳跳又钻进厨房笑开了花。长大了,家里的饭菜总是做了剩,剩了倒,叽叽喳喳的麻雀成了院子里最识趣的观光者。都是告知有误吃饱才回来的主,所以经常是他们老俩口端着两只沉甸甸的碗吞下很多心事,想说又不敢说。而我们只是来回翻动手机,看着朋友圈动态抑扬顿挫。
总是抱怨房客们老偷吃掉园子里又红又大的草莓,总是留着最好最甜的早酥梨。为了不满意的不多的土地损坏补助,一遍一遍地往乡政府跑上几个月,为了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多一份收入,迟迟坚持不肯舍掉他的韭菜地。在月明星稀的暮色里,弯着腰盘算着天亮能数到的票子……
会因周围人意味深长的注视眉眼安然,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听过父亲那些无法开口的琐碎, 会因联系不上生命里枝繁叶茂的朋友而黯然伤神,会因绝望无助的爱恋啃啮着硬硬的自尊,会因周围人意味深长的注视眉眼安然,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听过父亲那些无法开口的琐碎,没有切切关注过父亲那些敏感的欣喜和伤心。
在那些积尘缠绵的岁月,那些雨打风吹的年华,历练了力量与从容,诠释了热气腾腾和笃定勇敢,领悟了隐而不发和共进共退。父亲也有期待又矛盾的梦,有触摸不到的诗和远方吧。
那颗不甘落后,知难而上的父亲,那个背《桃花源记》看夕阳坠落的父亲,永远是我行走在黑夜里最坚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