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之欢（四）
接下来的好几天惜凝都没敢看蒋悛丞，在楼道里碰到过几次，也装作和身旁的同学说话没有看到，他好像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惜凝想，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觉得那天晚上很尴尬吧，蒋悛丞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这个想法使她觉得很尴尬而失落，就像是自己演了很久的独角戏等待另一主角上场却直到落幕也没有人来接她的台词。
芊芊再也没有提那件事，惜凝甚至开始怀疑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不是芊芊给的，而是一位神秘人悄悄的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逼着自己去给他发短信，她马上又被自己这种荒诞的想法给吓到了。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宋惜凝，人家根本没在意这件事情好吗，你一个人在纠结什么啊，好好听课行吗。
“宋惜凝，你一个人嘟囔什么呢，看你这几天一直神神叨叨的，怎么着，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啊？”靳浩瀚用笔敲了敲宋惜凝翻开的数学书。“你才被附体了呢，怎么说话呢，讨厌。”宋惜凝回过神来，白了靳浩瀚一眼，拿起笔来在书上勾了勾重点。“宋惜凝，你超前学习那么多课啊，啧啧，我同桌要晋升为优等生了啊，来来来，我可得好好奉承奉承您，以后小的可就跟您混了啊！”靳浩瀚双手抱拳做佩服状。惜凝气急败坏的合起书，还好这是课间班主任老师在台上批改作业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然就凭班主任敏锐的眼神和可怕的第六感，自己准被请到办公室聊天，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被教育到现在的金融危机，好像自己不好好学习地球就会毁灭一样，班主任绝对有这个能力，想想前几次宋惜凝和班主任的谈话往往都是以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结束，她就觉得黑暗中又有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开学初不知道为了什么，班主任开始用成绩排座位，成绩好的可以优先选择同桌和位置，一般成绩靠前的同学都会选择互补，自己的哪科不好，就会选择哪一科比较擅长的同桌，宋惜凝百无聊赖的等在过道里，看着他们像是接头暗号一样相视一笑。靳浩瀚成绩中上，还没轮到宋惜凝，靳浩瀚就果断选择了她，宋惜凝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之前他们两个关系算比较好的，但是宋惜凝一直以为靳浩瀚是喜欢初妍的，而初妍由于理化成绩实在太差所以初三以来成绩后退了一大截，她又拒绝了几个想要选她坐同桌的人，所以到现在也没有被选走。，而且靳浩瀚的英语和语文比较差，初妍的强项又刚好是这两项，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选择初妍才对。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许是因为距离才能产生美吧。他们一起搬书去座位时经过初妍，她还是看不出来任何喜怒哀乐。
惜凝除了引以为傲的语文成绩和大大小小征文的获奖，在数理化方面并不擅长，可是跟她的弱项相比，已经算是不错了。本来作为女生，惜凝她们已经算是对数理化比较敏感的了，可是在这样一个完全凭借奥数分出的重点班，并不能突出，甚至是每次连平均线都达不到，这让一种女生很是气馁。惜凝当时是打定主意要选文科的，但总会招来大家的嘲笑：“一般只有笨到学不懂理科的人才会选文科哦。”再加上校长，班主任轮番的洗脑，惜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还好妈妈什么事情都会尊重她的意见，不过就是这个民主的肯定，也会让有选择恐惧症的她陷入迷茫。蒋悛丞不一样，第一次模考，他就作为一匹黑马冲入老师们的视线，作为男生，他的理科成绩中规中矩的好，可是他的英语竟然拿了全班第一，班里英语前十名一向没有男生的位置，可是他不仅进了前十，还拿了第一，甚至是年级第一，这让英语老师很惊讶，她让蒋悛丞带领大家在早读时读英语，蒋悛丞声音很有吸引力，但不算是成熟男生的磁性，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带有清澈的泉水声，而且他的口语很标准，连音标的咬舌尖，吞咽音都发的轻而易举。每次早读惜凝都极力模仿他的口音，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说一口流利而标准的英语。
新生蒋悛丞在大家眼里已经不算新生了，连班里的女生都能跟他有说有笑，除了惜凝和于欢。如果说每个班级里总会有那么一个永远不合群，受尽大家欺负的老实人，那么于欢就是典型的那类人。于欢是和蒋悛丞一起转来的，不过据说她是留级生，所以比班里大部分人都大了一岁，显得也很成熟，她没来之前，大家的消遣对象是一个叫做康维的男生，康维受欺负的原因完完全全是因为他的个性，刻板的有些过分，成绩也不好，并且好像不怎么喜欢洗脸换衣服，所以看着总是脏脏的，男生们都调侃他，女生们更是不理他，除了惜凝会偶尔跟他说几句话，像个正常的同学一样相处，也没有过分的友谊，但也不会歧视，康维形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打击欺负康维，这点惜凝可以理解，不过对于于欢，惜凝想不出什么原因让她成了众矢之的。于欢作为女生，高的有些过分，皮肤苍白，瘦弱驼背，对于每一个青春期突然拔高的女生，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她有些内向，总是带着金属边的眼睛，不怎么喜欢打扮自己，本来按照她的身材，稍微讲究讲究应该是很不错的女生，不过于欢没有意识到这个，头发松松的绑在脑后，穿着宽大单调的衣服，走路驼背的更是厉害，回答问题总是支支吾吾。如果放在别的班级，她可能就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普通女生吧。
因为是同一时间转学来的，蒋悛丞和于欢在大家眼里，总是会有那么一点相同，所以班里好事的男生跟蒋悛丞混熟之后，开起玩笑来就肆无忌惮了，那天晚自习前最混乱的时间，惜凝和芊芊回到教室，看到黑板上画着大大的心，里面还写着蒋悛丞和于欢的名字，而挑事的男生手舞足蹈的跟蒋悛丞开着玩笑，蒋悛丞显得很冷静，站在讲台上嘴角上扬指向于欢：“拜托，哥怎么会喜欢那种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旁边的人都一副看热闹的嘲笑，惜凝看到于欢趴在座位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还有些轻微的耸动，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哭。惜凝大步走上讲台用力擦掉黑板上的字，气愤的指着罪魁祸首的那个好事男生：“你还能再无聊点么？”芊芊走过去轻声安慰于欢，班里看热闹的同学此刻骤然安静了。惜凝转向蒋悛丞，他现在的表情显得很置身事外，无奈的耸耸肩，惜凝将黑板擦狠狠地砸在他面前的讲台上，指着他：“快跟她道歉！”“有必要这么认真么，开个玩笑而已。”蒋悛丞显得很尴尬。“有你这样说一个女生的么，向于欢道歉。”惜凝更认真起来，一字一顿的说。蒋悛丞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什么，但是也并不想就这样低头，他挑衅的看着惜凝，两个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好事的男生知道自己犯了错，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围观的人有劝惜凝不要这么较真，有劝蒋悛丞道歉的，也有平时冷嘲热讽的女生去安慰于欢的。惜凝此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就算道了歉又能怎样呢，于欢的心灵创伤并不能修复，女孩子总是敏感而脆弱的。惜凝想起小学时的同班同学依敏，由于发育太早所以身体特征过分明显，跑步的时候胸部还会晃来晃去，碰到特殊情况也会被允许不做午间操一个人呆在教室，班里的男生一直拿这件事取消依敏，翻她的书包，依敏不是没有反抗过，也告诉过老师，但是这些并没有用。有一天依敏的同桌从她包里翻出一片卫生巾打开倒了许多红墨水上去扔在讲台上，所有男生都跟着他起哄，女生则是害羞的躲在一边，惜凝看到依敏一个人默默地走上去扯过卫生巾飞奔出教室，好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之后依敏跟谁都不再说话，包括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成绩也一落千丈。周三放学后依敏和惜凝都参加了书法班，依敏一个人默默走在前面，惜凝跟在后面一蹦一跳，没心没肺的讲着班里的笑话，依敏突然转身朝着惜凝冷冷地说：“你别讲了，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你们的事情”说着背着书包跑向远处，惜凝不知道依敏为什么生气，那时的她也并不会安慰，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处境可能会给别人的一生留下阴影。直到初二的某一天，依敏从教学楼的四楼跳了下来，这时候她们已经分别好久了，依敏走的消息在小学班级群里迅速传开，有和依敏一个学校的同学说，依敏上了初中性格更加的内向，不仅和男生不交流，连女生也是，甚至到最后，她总是自言自语，成了班里的怪胎，成绩也是垫底，老师和同学都很不喜欢她，出事之前有人在她的书上写了很多污言秽语，但是警察来调查时，老师并没有说这些，只说是依敏自己性格自闭，不愿意和他们交流，所以对她也并不是很了解，这都是依敏的同班同学告诉自己的。看到这个消息，惜凝一时之间仿佛看到了依敏回头对自己喊：“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你们的事情。”，看到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看到了老师和同学对她百般嘲讽，看到了她纵身一跃的坚决，看到了她身下的血流成河，看到了警戒线外，老师和同学都只当这是依敏自己造成的意外。惜凝知道这是依敏最后的反抗，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罪人，她充当了无数个推依敏下去的刽子手中的一员，她是如此后悔又如此无能为力。
没有一个人死会改变这个世界，甚至于改变别人的看法，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心灵脆弱敏感到会被无心之举而重伤，成为一辈子的阴影，也会口无遮拦到无意中的一句话就伤害到别人，成长就是反反复复的伤害与被伤害，原谅与被原谅。
蒋悛丞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站在于欢面前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而于欢头也没有抬只是摆了摆手，芊芊不知道惜凝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在她的印象里，惜凝几乎没有跟谁生过气，只是那天的惜凝，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较真的要求面前的男生道歉，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初妍小声的劝说惜凝回座位，看热闹的人群这才哄散了。羲之和思雨被老师叫去开会直到晚自习开始前才回到教室，自然不知道班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今晚的纪律几乎不用管，出奇的安静，靳浩瀚一晚上都没敢跟惜凝说话，写作业的时候也不像从前一样故意占掉她的好多地方而是规规矩矩的缩在一边。
“难道自己当时真的那么可怕么，如果不是蒋悛丞，还会发这么大火吗？依敏的事情给自己太大冲击，这是为了弥补当初自己的那一点愧疚么？”写数学作业时，惜凝也一直在回忆这件事情，导致得数算错了好几遍，她心烦的勾勾画画，难道连蒋悛丞都这么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么，还以为他是多么特别的男生，以后还是不要再想关于他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