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鹏游蝶梦（4）

第三天，没有等到回复，莫名有些着急了；第四天，仍没有任何消息，他回想了老者的话，有些坐不住了，便想再去找工地负责人谈谈。谁知他把想法刚说完，上次和他一起去的两个工友借故有事推脱了。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他不解其故，决定自己去，无论如何不能悄无声息地结束。

办公室里，只有负责人和他，空气有些紧张，负责人没有让座，也没有倒水，甚至没用正眼看他。他感觉有些不对头，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了。那人似乎没有听他讲，一边看着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一边喝着茶水。莫名讲完了，他也没有回应。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那人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很严肃，看得莫名莫名地紧张起来。

“完了？”

“完了。”

“我再研究一下，你先回去干活吧。”

“还研究？这么多天了！”

“这样吧，明天给你答复，先回吧！”那人的话冷冰冰的。

“哦，这样，那好吧！”听他答应明天答复，不好再纠缠，莫名离开了办公室，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似乎有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的表情一如上次，那几个老诚些的依然不确信，但也不愿不信。只是上次和他一起去的两个工友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表示出兴奋，也看不出焦灼。事实上，他们的心里是有些得意的。因为那个负责人私下找过他们，答应给他两个涨工钱，条件是不要再跟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瞎起哄，并要他两个劝住其他工人。两人自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地答应了。负责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明智”的，他一眼就看定了是这个年轻人在闹事，如果没有人支持，他一个人是折腾不起来的。

当然，这些事情莫名并不知情，直到最后他还都蒙在鼓里。那就让他永远蒙在鼓里好了，不知道落得心里清静，一旦得知了真相，他会是怎样的绝望啊！他已经看到了人性太多的丑陋，还是让他清静一下吧！

翌日早晨，莫名在去工地的路上就预感不好，可能会出什么事，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果然，当他运第四车砖的时候，毒瘾开始发作，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灰，鼻涕不由自主地向下流，心里暗叫不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吸毒。他暗暗较着劲儿，想要坚持下去，却感觉身上奇痒无比，像有万千只小虫在啮咬，难受得要死。他终于支撑不住，车子翻了，一车砖扣在地上。他吓得忘了难受，连忙去扶车子，车子扳过来了，下面的砖断裂了许多。工友们推着车子绕过了他，没有停下来帮忙。他急得弯下腰去拾砖，屁股上却重重地挨了一脚，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回头看时，那个负责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成串的恶言恶语甩出了一堆。这边一吵闹，所有的工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向这边围过来。他们并不去劝阻负责人的暴行，仿佛要欣赏一下他如何整治这个犯了错误的小子。他们看烦了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侮辱激怒了莫名，他暂时忘却了难受，一挺身跳起来，攥了拳头奔那人过来。他以为他的工友们是麻木了些，还不至于为虎作伥。但是他想错了，这些朴实的民工的脑子里满是自己的小算盘。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工地负责人是给自己发钱的人，孰轻孰重，他们心里的算盘打得很精，不趁这个机会表现，讨负责人的欢心，更待何时？莫名还没有走到那人近前，已经被他的工友们打翻在地。他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工友们会这样做，他看着正卖力向他拳打脚踢的工友们憨厚朴实的面庞时，有些绝望了。他没有还击，他感觉不到疼痛。拳脚雨点一般落在他的头上、腰上、腿上。他们仿佛是胜利者，一边欢呼一边踢打。那个负责人坐在砖堆上，吸着烟，脸上露着得意的笑，他很欣慰于他的工人们对他的忠诚。

莫名感觉自己快要被打死了，他的工友们下手都很重，似乎在想，这是在捡便宜哩，不打白不打嘛。干脆被他们打死算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忽然，他的工友们被分开了，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孩子锐声喊叫着，要他们停手。繁重的劳动实在锻炼了他们好的身手，打了这么长时间，竟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女孩儿瞪着他们每一个，伸开双臂护住莫名。工友们也觉得无趣，各自散了，他们还要保存些体力去劳动。

莫名渐渐恢复了知觉，痛苦又开始蔓延进每一个细胞。他恨不得刚才被打死，就不用忍受这般苦楚了。他心里并不感激这个帮忙的姑娘，女孩儿刚要伸手去扶他，他没有理，自己撑着站起来，摇晃着离开了。走到工地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下，女孩儿还站在那里望着他，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在毒品这个恶魔面前，他的意志力再次吃了败仗。他又来到那个小客栈，站在吧台里面那个丑恶的男人面前。此刻，他已不再恨这个男人，相反，竟有些感激他。眼下，只有他才能救自己的命。他跟在男人的后面，进了那间脏乱的房间里，用这几天辛苦赚来的钱换取了片刻的享受和安宁。

之后的日子里，他又无事可做。期间，他尝试过用意志对抗毒瘾，最终失败。当他再次从小客栈里出来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有些害怕，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他信步向前走着，不想回住处，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合该这个年轻人要犯些错误，人在困境的时候，往往容易丧失理智，何况他现在身处这样一种境况呢！

当他路过一家KTV时，从里面跑出一个女人来。女人冲出来了，跪在地上，抱着树呕吐不止。一阵阵刺鼻的酒气随风飘过来，让他感觉有些头晕。夜色已然朦胧，女人弯腰的时候，他看见女人的屁股很圆。当然，这并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欲望。引起他注意的是，女人屁股兜口处，两张百元钞票已经露出了大半截。尽管夜色昏黑，但那钞票的颜色仍鲜明地刺激着他的眼球。

他不想向那里看，却忍不住看过去。女人还在吐着，没有人过去帮忙。

他开始向女人走过去，心跳开始加速。

“你要干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

“你真的要那样做吗？”

“不，不，我只是看她吐得难受，过去帮帮她而已。”

已经走到了女人身后，他想好了，如果女人发现了他，就装出过来帮忙的样子。幸运的是，女人并没有发现他，可能是喝得太多了，已经没有东西可吐，还在不停地干呕着。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感觉呼吸快要停止了，这动作让他怕得要死。

“你要干什么？”

“我要帮帮她而已。”

“别装蒜了，你这叫偷窃啊！”

“或许她有都是钱，不在乎这点儿的，不然怎么不小心收好呢！”

“有钱是人家的啊，你这叫偷窃啊！”

“或许这是些不义之财呢，比如她给人家当小三，害得人家夫妻不和，我这么做也是惩罚她一下啊！”

“你——”

“我——”

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两张百元大钞，似乎听到了指尖划过纸面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他的气血全都涌到了头上，脸热得发烫。女人仍没注意到他，还在干呕着，一手拄着地，一手在嘴里面往外掏。他终于横下心来，一咬牙，迅速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夹出了那两张百元大钞。来不及欣赏，双手攥得紧紧的，快速向前走去。他拼命地倒着双脚，仍觉走得很慢，似乎女人的干呕声就响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