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实录·梦魇之狐

楚玉实录·梦魇之狐

天空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阿楚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把雨水抖了下来，她抬起草帽下的脑袋，看了看天。
已经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在这个季节来说，实在太过反常。

阿楚回到廉城已经三个多月了，自从上次领导发话让她到乡下历练几年就回去，阿楚心里比谁都清楚，几年之后，谁保谁还不知道呢，万一领导调走了，那自己会留在这里多久，谁又能知道？
当初毛遂自荐回到廉城这个小地方，是因为阿楚在修行的这些年，遇到很多问题想要和师父讨教。
只不过年代久远，加上时代敏感，阿楚不能直截了当的问别人青莲观在哪里，她记得很清楚，师父所在的道观就是青莲观，至于是在哪座山，她却记不清楚了。

“奶奶。”阿楚回到家，脱下蓑衣，往屋里叫了一声，没有人应。
又出门遛弯去了么？阿楚坐下后，轻轻叹了口气。再这样找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师父。
阿楚拿起桌面上的窝窝头，简单吃了两口，所幸暂时还有领导罩着，来了廉城之后没怎么被为难，倒还时不时有些吃的送来。
阿楚看了看天色，雨似乎终于有了要停下的意思，于是她赶紧拿起蓑衣，塞了两个窝窝头在口袋里，往门口走去。
她决定了，雨停之后就进一趟山里，不管能不能找到师父，都要试一试。

初进山里的时候，沿途还可以看到几个老乡从山上走下来，和阿楚搭话：“老乡啊，山里雨水多，还是不要上去了，怕是容易出事。”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户还会友善的提醒她。
“没关系的，家里老人家病了，上去找几根草药就回去。”阿楚回答道。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大山，山里开始云雾缭绕，渐渐的看不清来路。
“看来，天黑之前要回去了。”阿楚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深山里到了晚上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以自己那三脚猫功夫来看，还是远远躲开的好。
正这么想着，山里的雨突然开始下起来，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打在树叶上。
阿楚暗叫不好，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雨，即便有着大树和蓑衣的保护，雨下久了也会被淋湿了，自己心里静静卜了一卦，就朝北方跑去。
往北走了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山洞，阿楚在洞口喊了一句“雨势甚大，借此山洞暂避一下，希望各路神仙不要嫌弃。”见山洞没有什么动静，就放心的走了进去。
在离洞口几米远的地方，即能看到天光，不至于太暗，又能保证不被雨淋到。

雨应该很快会停，阿楚就坐在山洞里开始打坐，不知道坐了多久，恍恍惚惚之间，洞口突然开始发出一阵亮光，让阿楚觉得有些耀眼，眯起眼睛看过去，大概可以判断雨是停了，阿楚正打算站起来，她的怀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发现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狐，可能是空气寒冷，躲到阿楚身上避避寒。
看到阿楚醒来，白狐动了动身子，从阿楚怀里跳下来，抖了抖身子，然后跳了两步，朝洞口走去。
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看向阿楚，顺势还理了理自己的毛发，舔着自己的爪子。
阿楚明白过来，就起身跟了过去，白狐见她跟了上来，就两步并做一步，跳进了洞口的白光之中，阿楚也随即跳了进去。

洞外的景象和来时已经截然不同，入目皆是漫无边际的草坪，草叶有些发黄，明显不符合雨季该出现的现象，极目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有一户人家，搭起了一个朴素的小木屋。
白狐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阿楚有没有跟上，阿楚这时候才看清楚，白狐的额间有一个火焰一样的印记，“没想到你还是一只灵狐。”
白狐听到这句话，明显有些不屑，高傲的看了阿楚一眼之后，径直向小木屋走去，看着白狐那个与人十分神似的表情，阿楚哭笑不得。

走到小木屋门前，阿楚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在家么？有人……”话没说完，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阿楚正想说话，看清屋内的人之后，她却感到十分惊讶：“老夏？”
“老夏”是阿楚对自己丈夫的爱称，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碰到自己的丈夫。在惊喜过后，阿楚有些疑惑：“你不是在县城里面带孩子么？怎么跑这里来了？”一边问着，一边自顾自的走进了屋子里。让阿楚更为惊奇的是，老夏这个大男人，没有自己在身边之后，居然也能把屋子打扫得井井有条，屋子内虽然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个板凳和一张床，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啊，你走以后，领导就把我发配到这里来开荒来了。不过这里离县城也近，每个星期还能回去看看胜国。”说到开荒，老夏还指了指角落里的锄头。
果然是言而无信的领导，阿楚在心里想道，但却也觉得这算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要还能偶尔回去照顾儿子就行。
阿楚还想问着什么，老夏突然看到从她身后走出来的白狐，很惊喜的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还很兴奋的靠前走了一步，打算看个究竟。
白狐似乎对这种目光十分不适，就躲到一边，然后跳到了阿楚身上。
“哦，在路上捡的，就一路跟着我过来了。”阿楚随口答了一句。
“这怕是有灵性的吧？”老夏兴趣不减。
“不知道，大概是吧。”阿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开口问了儿子和家里面的情况，老夏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只是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白狐的身上。
老夏正想说什么，大门突然出现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走进来一个人，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是阿楚的闺蜜黄洁。
阿楚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正疑惑黄洁怎么会有老夏房子的钥匙，这个时候黄洁也从进门的错愕中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哎呀，阿楚你来啦。我和老夏被一起分配到这个地方来，荒郊野岭的，两个人一起搭伙吃个饭，你看，我刚领了点菜回来煮呢。”说着还提起了自己手中的菜给阿楚看。
阿楚忍下心中不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难怪我说老夏房里这么整齐，看来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了。”
黄洁有些尴尬，老夏这时候说：“阿楚你说什么呢？我和她之间可是清清白白。”
“我有说什么么？”阿楚反问，老夏刚才那句话已然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但她想了想自己的儿子，觉得不能拆穿这种事，就说“我对做菜不太了解，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我去周围逛逛。”说完就走出去了。
白狐听到这么一句，就从阿楚肩上跳了下来，从房里跑了出去。

阿楚跟着白狐转了一圈之后，发现它绕到了房子后面，坐在那里舔着自己的爪子，“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阿楚正想说出口，这时候却听到了房子里的声音。
“她死了，我们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老夏的声音传来，阿楚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她的丈夫，竟然要杀她。
“这……”黄洁有些犹豫，大概还是在顾念一些姐妹情分。
“你犹豫什么，在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她来过这里，况且你知道么？她身上那个白狐，可值钱了。杀了她，夺了白狐，我们这辈子都不愁吃穿。”
“那……好吧。”黄洁最终妥协下来。
阿楚心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凉得彻底，她的闺蜜不仅和自己的丈夫有私情，还想谋杀她，然后两人远走高飞。

阿楚正在愣神的档口，白狐用爪子推了推她，仿佛在说：“你再不走就活不了了。”
阿楚想了想，现下只能先逃跑了，毕竟自己势单力薄，打不过他们两个， 只要能活着，以后来日方长。正想着，她便转过身来，拔腿就跑。
但是不论怎么跑，似乎都跑不出那间木屋的视野，毕竟四下开阔，一眼就能看到她在哪里。
阿楚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老夏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滚下了一个小山坡，滚得自己浑身都痛，她忍痛站起来之后，发现这个小山坡正好能够挡住老夏他们的视野，并且她惊喜的发现山坡下面还有一个小湖。她看了看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白狐，问它：“你会游泳么？”白狐听到这句，就跳下了湖水，还在湖里扑腾着翻了几下身，一脸悠闲的样子，阿楚被它逗乐了，“噗呲”一笑，刚才心里的阴霾被扫去了一分。
于是阿楚伏在山丘上，像一个突击士兵般看向木屋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炊烟渐渐变细，大概是饭菜已经煮好的时候，许是屋内的两人看阿楚久久不回，就走出屋外开始寻她，透过风声，阿楚还能隐约听到他们俩呼喊的声音。
“来，跳。”阿楚抱着白狐，用了水遁，跳下了湖里。所幸湖水看着很浅，实际上不仅能够没过她的身体，底下还有很深的地方。阿楚和白狐稍微往深一些地方游去，游到一株老树的树根边隐藏起来，不仅能够让他们看不到自己，还能关注到岸上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老夏和黄洁经过了小山坡，一边走一边喊着阿楚的名字，阿楚在水下听到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可以清楚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老夏说“去那边看看”的话，接着就听到他们走远的声音。
阿楚从水里游了出来，到山坡上查看了一下，确认他们走得很远了，才些许放下心来，刚才她心里慌乱，差点忘记自己会些术法，好在及时醒过神来。此刻性命还在危难之中，她不敢懈怠，拉了红绳绕在自己附近的小树木上，施了一个阵法，让外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山坡，看不到她和白狐。她身心疲累的躺在山坡上，刚才在水底的时候，她隐约看到老夏还带着开荒用的锄头，只不过这锄头，恐怕是为了让她遗尸荒野用的。
想到这里，阿楚不禁心酸起来，眼睛胀痛，泪水一股一股的往外流。白狐似要安慰她一般，用舌头帮她舔了舔眼泪。
阿楚被舔得脸颊直痒，她却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伤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么一瞬，我仿佛解脱了一般，觉得这世间情爱，也不过如此，抵不过名利，抵不过诱惑。”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等他们睡了，我们再逃跑吧。”这么说着，她就带着一身的疲劳，躺在山坡上沉沉睡去。

阿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漫天星斗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月亮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把四下照得一片光亮。她往小木屋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早已熄了灯火，想想这时候那两人应该正在熟睡，她就抱起躺在自己怀里的白狐，开始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楚感觉自己从漫天星斗的夜里，走到了将近黎明的凌晨，边走边休息，走了许久终于才走到了大路上，路上空无一人，她只得沿着道路继续走。
正在天空渐渐泛白的时候，大路上突然锣鼓震天，阿楚正欣喜终于找到了能够搭救椅子一把的人。但看清来人后，发现是一支送殡队伍，哭声夹杂着哀乐的声音传来，看到这场景，阿楚突然犹豫了，作为学道之人，她本身对这一类事物十分避嫌，然后她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白狐，“万一人家不搭救她，反而还像老夏一样起了歹心可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她就躲到一边的树丛里，等送殡的队伍离开。
当她刚准备蹲在树丛里静观其变的时候，白狐突然醒了过来，从阿楚怀里跳出来，“蹭蹭”一下往山里跑去。
阿楚只得追着它跑，万一被人发现它可就不好了。

跑了没一会儿，四周突然烟雾缭绕，景象也开始渐渐模糊，走了很久之后，烟雾才开始散去，但眼前的景象让阿楚震惊不已，山间赫然出现一座依山而立的宫殿，恢宏磅礴，不似人间的宫殿。
“这应该，是仙宫吧。”阿楚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就踏上了这座宫殿。
和外观的宏大不同，里面住的都是一些白狐，大概是人间收成不佳的缘故，这些白狐也少了能吃的东西，一个个饿得在地上有气无力。
阿楚心疼不已，想起早上自己塞进口袋的窝窝头，就拿出来分给了它们，没想到这些白狐看到有吃的，都一哄而上，希望能分到一些吃的。
正在哄抢之际，突然降下一些官兵，把这些白狐给驱散了。
这些官兵虽然穿着精致，威风凛凛，但阿楚知道，他们都是一些白狐变化而成的。她看到这些官兵，心里正想逃开，没想到左右两边就被两个官兵架了起来，把她给架走了。“唉，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可能是走了一夜，实在太累，阿楚懒得挣扎了，就任由他们驾着自己走。
只见她被一个宫门一个宫门的带着，一路带到了更辉煌奢侈的宫殿里，看着宫殿里琉璃翡翠做的装饰，金丝做的地毯，白玉做的柱子，简直和外面的饥荒不是一个世界。
“皇上驾到。”阿楚正惊叹于这宫殿如此奢侈，以及一颗珠宝能够换多少钱的时候，突然被一声长喝给拉回了现实。
只见大殿之上，站着一个白衣楚冠的“古代公子”，看得出来是很贵族了，衣服虽是白色，却能看到隐隐的祥云图案，看那流光的颜色，就知道价值不菲。
“见到皇上，还不跪下。”后面的士兵推了她一把，让她跪下。
阿楚此人最为惜命，在皇权面前，自然是要装得卑微一点，于是她赶紧很狗腿的跪下了。
没想到她狗腿的样子换来殿上那人一声轻笑，只见一双白靴突然顿到阿楚跟前，阿楚正想着“哇，这鞋子也很贵吧”，就被扶了起来。
阿楚抬头一看，发现皇上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发现他额间正有一个火焰的印记，阿楚有些吃惊：“你……你是……”那只白狐。
当然，后半句她并没有说出口，人家现在可是皇上，可不能动不动的和人叙旧认亲。
但皇上似乎不这么想，他反而表白了一番感谢阿楚救命之恩之类的话，然后说了一句“朕打算任你为国师。”
“什么？”阿楚震惊不已，在狐狸国里当国师？这不是开玩笑吧？但看了看皇上那认真的表情，确实不像开玩笑。
她正想着怎么推脱，皇上又开口了：“这事也不着急，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这几天，你先在宫里住下吧。”

当天夜里，皇上就设宴款待了阿楚，还让宫女送了很贵的衣服过来给她，当然，是古装汉服的样式，而且还是古装男子的汉服。她不禁在心里悱恻，难不成在皇上眼里，阿楚很像个男人？
当然，阿楚穿着衣服也不忘掂量着它的价值，以后好打包回去卖钱。
晚宴的时候，宫里歌舞升平，宫女们言笑晏晏，阿楚喝着酒和各位大臣互相打趣聊天，周边不时有美貌的宫女穿梭而过。让阿楚再次感叹，贵族的生活真是好。
接下来几天，阿楚并没有见到皇上，而是在宫里转了一圈，她发现这个宫殿里简直每个角落都是用金子搭成的，不仅建筑用的是名贵的石料和珠宝，连庭院里的绿植，她见都没见过。
逛完宫殿之后，皇上还赏赐了她很多衣服布料和珠宝，珊瑚都能比人高了。“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阿楚心里这么想着。
白天逛完宫殿，晚上吃饭还有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还有宫女服侍，就连洗澡，都是在放了各种香料的泳池大的浴池里面洗。

逛了几天宫殿之后，阿楚大概有些逛腻了，就到宫外逛了一下。
宫城外依旧是那天她进来时的模样，国民饿得没有力气，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扒拉着耳朵。
阿楚心中不忍，回到宫里之后，就让人给皇上传话，希望能得到一些米粮和一些可以调遣的人员。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不久，米粮和人员就一一到阿楚那里报道了。她让人在宫门外煮了米粥发放，并告诉大家这是皇上的旨意，一时之间城里轰动起来，纷纷对皇上歌功颂德。
没想到这事才不一刻，皇上就召见了阿楚。

皇上上下打量着阿楚，问道：“你叫人在宫外派粥，还说是我的旨意，这是为何？”
阿楚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所谓得道者多助，我在进城的时候就看到了国民饥饿不忍，就希望皇上能够为国民做些什么，继而得民心，稳固自己的江山。”
“朕的江山，不需要依靠这些贱民来稳固。”皇上突然大声说道，把阿楚吓了一跳。
阿楚正思量着如何应对，只见皇上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弱者不需要被怜悯，如果想成为人上人，只能他们自己变强大。”
接着皇上又很轻柔的对阿楚说：“当然，你让我见识到了，你是个强者，所以我才打算让你做我的国师，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楚脑袋里一阵懵，她想了许久，那些老夏背叛她的情景，那些奢侈华贵的情景，以及宫门外流民遍野的情景，都在她脑袋里一一闪过，这时候，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精神大镇，双眼放光，然后她脱口而出：“我这一世，不为世间情爱而来，也不为富贵名利而来，只想着，世间众人皆苦，我希望，能度有缘人。”
阿楚说得铿锵有力，皇上被她说得一愣，然后大笑起来：“好，好啊，哈哈哈。”
阿楚正感到莫名，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物开始模糊起来，接着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有亮光射入眼中的时候，阿楚渐渐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块光滑而潮湿的石壁，她看了看四周，才想起来这是之前在山中避雨用的山洞，洞外鸟声阵阵，明显已经雨过天晴，“原来是一场梦啊”，正这么想着，她便起身向洞口走去。
洞口处，坐着一只白狐，狐狸的额间隐约有一个火焰的印记，它正舔着自己的爪子，仿佛在等待谁一般。
看到阿楚出来，白狐口吐人言：“走吧，师父等你很久了。”说着，便往洞口的亮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