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曾遇见（上）

作者：@文傲

（一）

这座城市有四千万人口，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寸土地上重叠着不计其数的脚印，遇见这种东西在这儿实在是寻常而廉价。

我几乎每天都能轻易地遇见白领遇见短裙，遇见达官遇见乞丐，遇见欺骗遇见贪婪。

也会偶尔遇见一阵清风吹散粘稠的空气，有人会抬头望望天；遇见盛夏的阳光里，自行车坐后边的碎花裙笑颜如花；遇见灰烟滚滚的街头，和流浪狗说话的姑娘。

然而这些遇见也只是遇见，就像屏幕上的映片，我无意成为其中的角色，浮光掠过眼眸，很少在我脑容量里留存太久。

除了毛晖。

初次遇见他时，我差点以为这世上或许真的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他便是那个世界中的我。

（二）

那时我上下班都要倒腾地铁，每天像被塞进集装箱的肉酱在10号线上运来运去，出来之后就成了腊肠。

腊肠们都很急，大腹便便却疾步如风，所以很少人会注意到在出入站口的地方，那个卖唱的哥们，很喜欢唱五月天的歌。每日下班之后，我会多走一个街区来到这个地铁口入站，只为了顺道听一听他的歌。

那一日我加完班赶至地铁口，时间已不算早，入站通道里人流比白天少了许多。歌者在通道的尽头，我在通道口已经隐约能听到他扫弦的声音。

通常如果我兜里恰巧有几个钢镚，便会面带微笑地走到歌者前面驻足一首歌的时间。如果恰巧我兜比我脸还干净，便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歌者面前，转身隐藏于旁边的一根石柱后边，藏匿一首歌的时间。——你知道我总是很善良。

很不巧，那天我兜比我脸还干净。

经过歌者的时候，他正唱着五月天的《知足》。有品位，正合我意。我一个腊肠甩头，就准备急转进旁边的石柱后边，却发现一个人影已经稳如磐石般占据着我的地盘。

（三）

我差点没撞上他。

他看上去跟我一般大，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偏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我心想见鬼，这么个犄角旮旯怎么都有人跟我抢地盘。正准备掉头走人的时候，他做了个奠定我俩之后相识的动作。

在本就促狭的空间里，他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了个巴掌大的地方，冲我友好的笑了笑。

如此友好的举动让我没法拒绝，尴尬的冲他点头答谢，一闪身贴着他靠在了石柱后边。——你知道我总是很善良……

地铁通道里人来人往，有人进站，有人出站，有歌者略显疲惫却又深情的演唱，还有两个贴身傻站着的男人……人们不曾多看一眼歌者，都慷慨地将目光投向了我俩。

我低头看鞋，身子比石柱还僵硬，有种被现场捉奸的感觉。

我斜眼看了看他，依然双手插兜，依然目光呆滞。突然我意识到，难道他也是站这偷听……欣赏歌的？

靠，真有人跟我一样无聊么？

这时一曲已经完毕，歌者轻扫了下弦，几个和弦后，我听出了是五月天的《时光机》。

“这首是交响乐伴奏，他用木吉他唱出来了，厉害。”他调整了下站姿，对我说。

嘿，还真有人跟我一样无聊。

“这哥们是很厉害，有几次唱《倔强》的时候可牛逼了。”我需要向他表明同为五迷的身份。

“是么？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看见他。他才来么？”

“不会吧，他都在这呆了两个多月了。你不常来这坐地铁吧？”

“两个多月……哦。”他没回答我问题，似乎在想别的什么。

我看他没接茬，便没有再聊，俩人靠着石柱听歌。

（四）

我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欣喜，一种恰巧遇见的欣喜。

日子越往后越像一张筛网，一遍一遍筛淘着身边的人。筛孔的形状在不断变化，数量在不断增加，你渴望能有更多人留下，结果留下的却往往只剩自己，和一张千疮百孔的网。

所以当你知道有个家伙在这世上会和你干着同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比如跟只壁虎似的贴身藏匿于地铁通道的石柱后边偷偷听别人唱歌这种事……你至少不会觉得，太孤单。

好后悔　好伤心　想重来　行不行

再一次　我就不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好后悔　好伤心　谁把我　放回去

我愿意　付出所有来换一个时光机

对不起　独自回荡在空气　没人听

最后又是孤单到天明

熟悉的歌词从歌者的劣质音响里唱出来，我想哥们你是幸运的，在这条不长的地铁通道里，你有两个忠实的听众。虽然这俩货好像又穷又怂。

一曲唱毕，我便准备走了，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就不好玩了。

“我走了哥们。”我用满是真挚友好的目光看着他，猜想着他是否会同样回赠一个满是诚意的笑，来个温暖的happy ending.

“给我十块钱行么？”他满是诚意地回赠了我一句。

“……”我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