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乞巧节
“不要!”我再一次被相同的梦境惊醒。母亲的死历历在目,徘徊于脑海,挥之不去。
罗盈闻声而至,以绢帕轻轻擦拭我额头上的汗珠,疼惜道:“阿瑶,这梦魇都十年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过几日我寻个郎中给你瞧瞧。”
“不过是做梦而已。”望了望窗外,天色渐明,“表姐,现在几更了?你是不是该准备出嫁了?”
母亲罗氏祖籍蓟州,上有一个哥哥。舅父是个绸缎商人,无权无势,因路途遥远且事发突然,待得知母亲被害,为时已晚,只能含泪隐忍。他教我顺从、忍让,才能保全性命至今。
我与他心知肚明,王氏是害死母亲的始作俑者。奈何王家有权有势,与之对抗如同蚍蜉撼树。舅父再三叮嘱,绝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等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一个月前,舅父来信称其女罗盈于七月初七成亲,接我回蓟州小住,父亲应允。
出嫁之日正是乞巧节,罗府大摆筵席,招待宾客。舅父无暇顾我,遣人送来五十两纹银,打发我去长街闲走。
我将青丝绾成束发,换上一套蓝色男子服饰,持着云扇转入长街集市。我的云扇与普通折扇无异,却内藏玄机,十八根乌木空心扇骨埋了十八枚绣花针,触动钉铰便数针齐发,对付武功平平之人足矣。
长街是蓟州城最繁华地段,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传乞巧节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未婚男女邂逅中意之人,寻一段美满良缘,已婚夫妇郎情妾意,老人小孩共享天伦,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一包凉果蜜饯、一杯冰雪凉水吃得狼吞虎咽,瞥见不远一处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我素来爱看闲事,寻了个人缝顺势挤了进去,原是比武招亲。
正中端坐一中年男人,络腮胡子,江湖人士装扮,其旁坐一妙龄少女,一身鹅黄色长裙,是个中上等美人。台上一彪形大汉正与一少年男子对打,台下欢呼声一片。
仅几个回合,少年男子便体力不支,被打下擂台。大汉继续叫嚣,却无人敢应战。
我瞧得兴起,被身后的人一推,手一松,未拆封的灌汤包“嗖”地掉到擂台中央。未曾思量,便急忙冲了上去。
“你是何人?报上姓名,我不打无名之辈!”彪形大汉看着正弯腰捡包子的我,问道。
“这位壮士,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比武的,我的包子不小心掉了。”我举了举手里的灌汤包,无奈地回答。
“我管你包子还是炊饼?既然上了擂台就要按规矩来!”
“你这人咋不讲理呢?再说了,刚才那少年都打不过你,我哪是你的对手?”我据理力争道。
“费什么话,看招!”话音刚落,大汉一个硬拳朝我打来。
“喂!你来真的?”我利索地转了个身,避向左侧,使右脚踢向他的左膝。可力度太小,只将他打疼。
“小白脸,行啊,有两下子!”大汉揉了揉膝盖。
与他周旋十几个回合,加之盛夏的暑气,我又累又热又渴。随后,他以右掌攻向我的左肩。我欲结束此无谓的打斗,便不再闪避接下这掌。正要假意跌下,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托住,灌输一股力道,将我推回擂台。
我气急败坏地嚷道:“刚才是谁?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台下人山人海,我寻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接受大汉的挑战。又斗了十几个回合,再无力招架,被他一拳命中腹部,打入人群。
心内碎念:完了,这下要摔残废了,怎么这么倒霉?我这个馋嘴,早知道不要那包子了……
正胡思乱想着,人海中冲出一白衣男子,纵身一跃,利索地将我揽入怀中,稳稳落下。仔细瞧看:这男子身形九尺,不胖不瘦,结实魁梧且气宇轩昂,五官棱角分明,明眸深邃,俊朗英武。此等样貌非属美男子范畴,却也算的上等。
我挣脱他的怀抱,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刚才是不是你把我推回去的?多管闲事!”
“我帮了你,又救了你,你却说我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夹着些许轻蔑。
“你!”我无言以对,却计上心头,对着台上大汉说,“你也看到了,他救了我,算是间接应下你的挑战,你和他打!”
“在下只是一观,并非想与壮士一争,就此告辞!”我以为他会不知如何应对,没想到却镇定自若,似是看穿了我的伎俩。
“这位好汉且留步!”台上的中年男人按耐不住,“好汉既然来了,若是不曾婚配何不一试?我见好汉相貌非凡,定非寻常男子。”
我心道:这大叔是看上他了,有意招他做婿,呵呵,有好戏看了。
我小心翼翼地蹭到白衣男子一旁,怼了怼他的胳膊,戏谑道:“哎,这大叔想招你做女婿呢,还不上去打赢那大汉、抱得美人归?若不是我技不如人,早就春风一度了,这等好事哪里轮得上你?”
白衣男子桀骜不驯地扬起下巴,轻声冷语道:“我倒想见识见识两个女子如何春风一度?不如小姐给我讲讲?”
我如同被点了哑穴,张着大嘴却无言以对。本小姐女扮男装数年,从未被识破过,今日却被他一眼看穿。此人深不可测,绝非善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使云扇遮住面颊,蹑手蹑脚地缓缓移出人群,一转身却与一灰衫男子撞个正着。灰衫男子一声不吭,低着头疾步走向街尾。
我往腰间一摸,钱袋不翼而飞,浑身酸痛,无力去追,只得大喊一声:“抓贼啊!”
白衣男子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屑地训斥道:“等着!别乱跑!”
“哎?什么人啊!不愿意帮就别勉强,一脸凶相,好像谁欠你似的。”
摆擂台的中年男人以为白衣男子离去,便不再理会。
我再无闲情关心花落谁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寻了一处墙角坐下,盘着双腿,摊开云扇扇着凉风和蚊虫。我不在乎钱袋里的银两,只是那香囊是母亲亲手缝制。
一盏茶后,白衣男子折返而归,见我悠然自得地盘腿而坐,黑着脸说:“你倒是省心!”
“我又没求你帮我!”
他摊开袖口,竟散出五六个不同花样的钱袋。
我险些被唾沫呛到:“你不会和那小贼是一伙的吧?”
白衣男子狠瞪了我一眼,拿起一个绣着“瑶”字的紫色香囊递了过来:“怎么?你不打算要了?”
我抢过香囊,问道:“你是捕快?”
能一眼识破我的女儿身,又知晓我的香囊,心思缜密且头脑敏捷,除了捕快我想不到其他。
他冷笑一声,摇摇头:“小姐太抬举我了,在下只是个操刀屠夫。”
“啥?别骗我了,屠夫哪有长成你这样的?”我半信半疑。
“那你认为屠夫应该长什么样?”
“最起码……啊!~~~”
刹那间,一只手心大的飞蛾扑腾着翅膀撞到了我的额头。我惨烈地大叫,云扇一通乱挥,不小心触碰了底部钉铰,十八枚银针瞬间齐发,完全忘了对面的白衣男子。
待轰走了飞蛾,发带松落已不知掉到何处,十八枚针有一半落在地上。再瞧白衣男子脸色铁青,眼中冒火,愤怒一触即发。
我仔细一看,五枚正插入他的束发,担心地问:“其他的呢?不会扎进体内了吧?我看看!”随即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你干什么?别碰我!”他使蛮力粗鲁地将我推开。
我脚下不稳,跌倒在地,指着他吼道:“你是不是男人?懂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是怕那些针在体内会影响血气运行,想帮你找到取出来,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必了!”他摊开双手,递至我的面前,正是剩下四枚。
我松了口气,庆幸没伤到他,欲取回银针。
他迅速将手抽回,言道:“这九枚针我没收了,日后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