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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客栈

2018-05-17  本文已影响321人  一个人物

文/一土

黄泉路上本无客栈,却在鬼历一万七千三百年的时候开了一间,客栈的掌柜叫灵均,自称阴婆婆。

阴婆婆来地府的当天便闯了鬼都,还打伤了不少鬼使,引起了极大轰动,后来不知为何又离开了鬼都却留在了黄泉,开了一间叫“三生”的客栈。

客栈刚开的时候引起了不小轰动,很多鬼魂来凑热闹,想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将客栈开在黄泉,却只看到了两个叫青葙和若谷的侍从,始终未见传闻中的阴婆婆。

有胆大的鬼闯进客栈,打听阴婆婆的来历,却被青葙拿出的一副卷轴吓跑了,那卷轴是鬼都冥主的手谕,有了手谕,客栈便合法了。

客栈只接待生魂和鬼使,这是阴婆婆定下的规矩。但有阴婆婆擅闯鬼都和打伤鬼使的恶名在,客栈开了数日并无客人,直到一个叫未央的鬼仙出现。

未央之名在地府如雷贯耳,也是唯一一个成仙后还留在鬼都的鬼仙,他曾是鬼使出身,来三生客栈倒也没坏了阴婆婆的规矩。

“我去天界住了数日,没想到回来后地府居然发生了奇事。”未央笑着环视了一眼客栈,端起青葙倒好的酒,轻饮一杯,啧啧称奇,不禁问道,“这酒可是阴婆婆所酿?”

“正是。”青葙应了一声。

“听闻阴婆婆胆子不小,不仅闯过鬼都,还打伤了不少鬼使,这些罪名按鬼都律法应入阿鼻地狱受苦。冥主那厮竟然不追究,还让她在黄泉开了客栈。呵呵,你可知是何原因?这阴婆婆又是何方高人?”未央看着杯中琥珀,饶有兴趣地问道。

“在鬼都谁人能高过鬼仙大人您?至于冥主为何会放过阴婆婆,小女子身份低微不敢揣测,如果鬼仙大人感兴趣,可以亲自去问冥主,想必冥主不会驳了大人的面子。”

未央笑了笑,对青葙的敷衍不以为意,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美酒入喉依旧回味无穷,不过未央似乎有些惋惜,说道:“这酒沧桑甚浓,仿若红尘百年,让人心生悲凉,如此美酒也只可饮三杯,可惜了。”

“鬼仙初饮此酒便能道出酒中的轮回,我这红尘醉倒也算遇见了知己。”声音来自店外,随后一个黛眉丹目,清素如菊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自称阴婆婆的灵均。

“原来阴婆婆竟是个貌美的姑娘。”未央看着名不副实的灵均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你如此年轻,为何要老气横秋,自称婆婆?”

“鬼仙现在觉得别扭,或许过段时间再见,就觉得顺眼了。”灵均颔首,在未央对面坐下,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无力,身后的若谷急忙替她斟了一杯酒。

“你去了望乡台?”未央看着灵均,眉头微微皱起。

灵均并未回答,自顾饮下一杯,脸上的苍白褪去少许。

“你是血肉之躯,竟敢去登望乡台!”未央摇了摇头,莫名有些生气,“地府寂寥,本以为遇到一个敢在黄泉开客栈的奇人,没想到却是这般枉顾生死的蠢人!”

“婆婆并非枉顾生死,而是......”若谷想要反驳未央,却被灵均止住,“鬼仙早已跳出生死,又何必执着生死。”

未央一怔,才顿觉有些过了,本就是初次见面,何必计较别人死活。他又饮下一杯酒,脸色稍缓,问道:“你也算修为有成,为何要以血肉之躯屈居地府?莫非......”

“沧海桑田不过鬼仙的弹指间,凡尘俗事更不足为道。鬼仙只管品酒,何故染尘缘?

“好个何故染尘缘。三杯酒已尽,告辞!”未央刚压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不知为何他今日竟然会如此易怒。

“这是付你的酒钱。”未央扔下一枚乌黑如墨的丹药,拂袖而去。

灵均看着桌上的丹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朝着未央的背影躬身道:“谢鬼仙......”

“不必了,天道不可逆,你好自为之!”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若谷努了努嘴,说道:“传闻鬼仙大人性情洒脱,我看传闻不实,还未说两句话就甩袖而去,竟比冥主还难琢磨。”

“鬼仙大人该不会压着冥主履行鬼都律法,把我们打入阿鼻地狱吧?”青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灵均。

“要是如此便就不会留下这枚丹药。”灵均面有疑惑,微微皱眉,“这是养灵丹,可护肉身不堕地狱。”

“这倒是奇怪了。”

三生客栈先是得到了冥主的手谕,后又引起了鬼仙的垂青,纵使曾经被灵均打伤过的鬼使们也难耐好奇,呼朋唤友去一探究竟。

青葙和若谷低估了鬼仙的名气,虽有心里准备,知道肯定会有鬼使慕名而来,却没想到一窝蜂来了这么多,乌泱泱的一群,还都全副武装,似乎有所防备,着实让他俩头大。

不过好在鬼使们口腹之欲淡薄,再加上有阴婆婆的恶名在也没人闹事,只要了鬼仙喝的红尘醉,倒也省去了青葙和若谷的不少麻烦。

灵均此时不在客栈,鬼使们倒松了一口气,卸下了身上的装备,推杯换盏间活泼许多。红尘醉能得鬼仙的垂青自然能让鬼使们惊叹,酒如其名,一杯红尘忆前世,只一口便让众人打开了前尘记忆,仿若回到了红尘世界。

“想我死的时候儿子才七岁,刚入学堂,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成家,是否还记得我这个老爹的模样。”

“我年少的时候以为男儿志在四方,大多时间都是在外漂泊,却客死异乡。死的时候双亲还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双亲更加年迈,身边早已无人照料,不知到了何种田地。”

“我与妻子相识发小,弱冠之年便结下连理,没想到妻子早我离世,原以为进了地府便能与她相见,却了无踪迹,想必是早已入了轮回。哎,十年生死两茫茫,前缘已尽,再相见也是陌路人。”

鬼使们你一言我一语,皆唏嘘不已,有些已经抱头痛哭,场面着实凄凉。

“看似勾魂无数,铁石心肠的鬼使原来也有让人悲怜的过往。”青葙感叹道。

“即如此思念,他们入人界接引生魂的时候为何不回家看上一眼?”若谷年幼,有些不解。

“阴阳两隔,隔断了前缘,也隔断了回阳的路,即便他们知道家在何方,也无法穿过黄泉屏障。步入黄泉,进了鬼都便再也回不去了。”灵均不知何时回了客栈,看着大醉的鬼使,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人哪,最大的痛苦就在于前缘已尽,情缘未了。”青葙叹了口气,毕竟是女孩子,最是敏感。

“夫人说过,我们也有人的感情,难道我们以后也会有这种痛苦?”夫人是青葙和若谷对灵均的称呼,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啊,夫人,我......我不是有意的。”青葙急忙解释,很是懊恼刚才无意识说出的那句话。

“无妨。”灵均面无波澜,转身上了楼,“他们今晚怕是回不了鬼都,把客房收拾好,让他们住下。”

红尘醉果然如未央所言那般只可饮三杯,鬼使们早已过了三杯的量,深陷红尘不可自拔,要不是第二天被青葙和若谷灌了灵均熬的醒酒汤,估计要睡上三天才能醒。

苏醒后的鬼使们完全没了世人印象中的严肃模样,倒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中秘密的孩童,有些扭捏。

未曾见过灵均的鬼使不禁感慨传言误人,这分明就是画中仙子,哪里是什么面目狰狞的妖魔;而曾和灵均交过手的鬼使则更加难堪,之前为了颜面还大肆宣扬灵均是恶鬼邪妖,再见面必定不再手软,没想到昨天不仅喝了人家的酒还在人家店中留宿,着实打脸。

“我等虽不知阴婆婆为何擅闯鬼都,但能酿出一梦红尘的人必定心怀旧情,绝不是坏人。之前阻止也是职命所在,得罪之处还请阴婆婆谅解。”

“是啊,我等喝了阴婆婆的酒,过往恩怨今后一笔勾销。”

曾经被打伤的鬼使如今早已没了怨气,大有一笑泯恩仇的豪情。

灵均笑了笑,并未多言,倒是青葙打趣说:“要是婆婆记仇早就在你们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将你们扔出客栈。”引得众人尴尬大笑。

“阴婆婆的红尘醉让我等重回过往,也算让我等重活了一回。情缘熬人,有了红尘醉,鬼都百年便不再孤寂了。”这句话引起了共鸣,众人再次郑重谢过。

若谷调皮,笑着说道:“酒可以喝,酒钱可不能少。”

“这是自然,多少钱阴婆婆尽管开价。”

“钱财可免,我只需一物,生魂的最后一口气。”灵均说道。

“生魂的最后一口气?”有鬼使皱眉,为难道,“生魂离世本就心有不甘,那胸口的最后一口气是他们与世俗唯一的联系,唯有他们登了望乡台,阅尽前生事后才肯吐出进入轮回。但望乡台鬼风削骨,伤人魂魄,我等也不好上去收集。”

众人陷入了为难,只有一人一拍脑袋,突然大赞道:“阴婆婆在黄泉开客栈,当真是大善行。”

众人不解,纷纷问原因。

“生魂登望乡台无非是再看过往与前尘做个了断,阴婆婆的红尘醉不一样可以做到?一口红尘便免去了鬼风削骨之痛,魂力也可以保全,岂不是大善行?”

此言一出,众人方才明朗,对灵均无不钦佩。

灵均止住了众人的恭维,说道:“我只是取我所需,酿红尘醉也只是图个心安,并非大善行。”

“生死分离本就是苦,能少挨望乡台上那一刀也算造化,不管阴婆婆有何所求,毕竟造福了生魂。以后我等接引的生魂必定带他们来三生客栈喝上一杯,住上一晚。”

“对,也算是我们给他们转入轮回前的送行。”

众人感慨良久,直到鬼都的引魂鼓声响起方才离开。

三生客栈接待了鬼仙和众鬼使才算在黄泉路上真正落了脚,黄泉路是通往鬼都的必经之路,正如之前鬼使们所言,接引入鬼都的生魂都会被带到三生客栈住上一晚。

生魂不同鬼魂,初入地府难以割舍前世尘缘,能在进入鬼都轮回之前大醉一场,在醉梦中重回故里,与前世做个了断也算是死后最大的慰藉。所以每当第二天生魂们上路之前都会对着三生客栈鞠上一躬,感谢前世最后的收留。

灵均在客栈中设置了阵法,生魂们吐出的最后一口气会被引入到一只玉瓶内封存起来。一瓶集满,青葙便会将其取下,交给灵均,然后重新换上玉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数十年时间对昏暗无边,不见天日的地府来说不过匆匆一瞬。这期间自灵均开了客栈之后,鬼都又慢慢的寂寥下来,仿佛黄泉路上的那间三生客栈本应该就在那里。

一日,鬼使左阳带来了一个生魂,是个弱冠少年,生的倒挺俊朗,只是太过短命。

若谷见了那少年,突然激动起来,竟一时忘了言语,幸得左阳叫醒了他,方才将左阳二人引到桌边坐下,然后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去了后院。

“夫人,是......是公子,是公子来了。”若谷大喊着,有些语无伦次。

灵均指尖突然颤抖了一下,竟有些慌神。

“你可看清了,确实是公子?”青葙拉着若谷,亦是十分激动。

“确实是公子,模样一般无二,眉心有道暗纹,身上还有公子的气息,我闻的出来。”若谷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灵均,“夫人,您之前的付出没白费,公子......公子活过来了。”

若谷的话听起来有些荒唐颠倒,人在黄泉自然是死了,又怎是活过来了?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把公子请进来。”青葙说完,拉着若谷跑了出去。

店中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几桌,左阳和少年就坐在最边上一桌。青葙看到少年的背影,顿时红了眼,她让若谷陪着左阳,自己则拉着少年去了后院。

灵均整理了一下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喝一口稳稳心神,却端起来送到嘴边忘了喝,只是手一直抖,洒出去不少。

“公子请进。”青葙的声音将灵均的思绪拉回,她将少年送进屋后便关门退下。

灵均看着少年,眼睛有些泛红,原本不知该如何控制的情绪在看到少年之后竟瞬间平复了下来。

“公子请坐。”灵均倒了一杯酒,放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倒不似别的生魂那般慌张,他在灵均对面坐下,抬头看了一眼灵均,顿时怔住,两人相顾无言,竟都没说话。

好长时间灵均才开口,看着少年笑着说道:“别人死了都心有不甘,为何公子却如此泰然?”

“生死有命,岂可人为?生前活的无憾,死了自然洒脱,之所以心有不甘,无非贪心不足罢了。”

“公子倒是看的通透,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道活了一世就真没遗憾和牵绊?”

少年顿了顿,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前尘回忆翻涌在心,叹了一息道:“遗憾和牵绊自然也有。”

“不知公子有何牵绊?”

“我生前认识了一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曾许诺要娶她,但还未兑现诺言我便死了。”

灵均听完,像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她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如果有来世,公子可还愿娶那姑娘?”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再有来世了。”

“公子何出此言?”

“从小到大那姑娘只出现在我的梦中,这一世都无缘得见,下一世又岂敢奢望。”

灵均诧异,有些不明,虽如此,心中的落寞和悲凉却丝毫未减。

少年又饮下一杯,然后将酒杯倒扣送了回去,说道:“我入黄泉时,听鬼使说过,三生客栈的红尘醉甚是玄妙,三杯之后便可让人大醉不醒,在梦中再续前缘。”

“既如此,公子为何要收起酒杯,难道不想再见梦中的姑娘?”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道:“明天我便要轮回了,难道姑娘不想和我聊聊天?”

灵均思绪繁杂,看着少年的笑脸竟有些恍惚,稳了稳心神后说道:“既然公子有雅兴,我自然奉陪。”

两人聊了许久,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少年在讲,灵均在听。少年讲了很多他与那位青梅竹马的姑娘之前的趣事,灵均虽然在听,但心中的落寞和悲凉却越发沉重。

少年终究没耐住酒力,沉沉睡去。灵均看着少年,几次伸了伸手,最后抚摸着少年的脸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听你聊你和别的姑娘的过往我心里有多难受?你并未饮孟婆汤,却一点都未记起我,难道你真的无法面对我,将我忘了?”

灵均枯坐了许久,直到第二天青葙来敲门才收回心神。她长叹一声,挥手间变出了几只玉瓶,那里封印了众多收集的生魂最后一口气,然后从心口取出一枚花瓣,那枚花瓣似乎长在了她身上,取出的时候灵均极其痛苦。

灵均将花瓣置于少年眉心,然后施法将玉瓶内的那团气融入花瓣,随后花瓣发出一道金光,隐入了少年的眉心。

左阳已在客栈外等候多时,少年转醒,是时候上路了。

“姑娘,我走了。”

灵均脸色苍白,看着少年几次张口却未能说出一句话。

少年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却又回头,他看着灵均,眼中露出不舍。

“有句话如果不说,我怕来世会后悔。我之所以不喝第三杯酒是因为姑娘与我梦中的那位姑娘一般模样,我终于在梦境之外见到了她。”

灵均听完,如遭雷击,她跌坐在椅子上,手捂胸口,泪流满面。

“原来他进入轮回时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执念,才会在梦里遇见我。原来他梦中的姑娘是我,他没有忘记我,只是......只是魂魄不全,记不起我。”

少年走后,灵均便不再露面了,客栈的一切事情都交与青葙和若谷打理。时间一长,来来往往的鬼使们便心生疑惑,纷纷打听阴婆婆为何不露面。青葙和若谷只说阴婆婆有事外出,再问何事,便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了。

一日,鬼仙未央再次来到三生客栈,之所以隔了数十年才来并非他怒气未消,而是他并不在地府,至于去了何处,却无人知晓。

一进客栈,未央便发现了店内阵法的端倪,他看着来来往往的生魂,眉头再次皱起。

“阴婆婆在何处?”未央问青葙。

“婆婆有事外出,并不在店内。”这倒和应付鬼使是一样的回答。

“有事外出?”未央冷笑一声道,“地府虽大,但除了黄泉,她还能去哪?”

青葙没有回答,而是面有愁容的退到一边。

“她犯过鬼都律法,若再去鬼都,即使冥主纵容也难逃重罚,地府可不是冥主一人说了算。”未央话中带着威胁,看来今日势必要问出灵均的去处。

“婆婆去了望乡台,还请鬼仙大人救救婆婆!”若谷带着哭腔说出了灵均的去处,青葙想拉住若谷,却又收回了手。

“哼,她到底想做什么!”未央扔下酒杯,飞身去了望乡台。

望乡台在忘川河边,奈何桥前,是生魂遥望人间,回看生平过往,斩断前世尘缘的地方。望乡台上鬼仓皇,那里刀山剑树,鬼风刮骨,生魂经此一遭如坠阿鼻地狱。

未央到了望乡台,看到台上站了一人,那人灰发散落,被鬼风吹得摇摇欲坠,大有跌落台下的危险。望乡台下是忘川河,河水鹅毛不浮,鬼魂掉入其中亦难以逃脱,更何况生人。

未央施法,将望乡台上那人接到身边,定睛一看不由惊住了。

“鬼仙大人别来无恙。”那人稳了稳身形,将挡住面目的额前灰发拨起,看着未央,干笑一声说道,“我现在这幅模样,可受得了一声婆婆?”

被鬼仙救下的人正是灵均,只是现在的灵均身体枯瘦,头发灰白,脸上虽还能隐约看出年轻时的轮廓,但皱纹凸起,行若老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鬼仙大人修炼轮回道,一眼便看出了红尘醉中的轮回,难道还看不出那轮回之力来自何处?”

“地府界内拥有轮回之力的并不多,除了转生轮便是这望乡台。之前我看出你受过鬼风侵蚀便应该料到,只是当时前尘翻涌,迷了神智,竟未想到你来望乡台是为了截取轮回之力。”

“不错,那红尘醉中的轮回之力便是取自望乡台,只有加入了轮回之力,红尘醉才能开启前尘记忆。”

“我看你店中来往多是生魂,还设有聚气法阵,想必是为了收集生魂的最后一口气。”未央到底是鬼仙,一眼便看出了阵法的端倪,“你采集生魂最后那口气,难道是为了养魂?”

“鬼仙大人既已猜了出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生魂的最后一口气看似无用,却大有玄机。那口气乃初始元气,人孕育之时便已存在体内,具有养魂的力量。不过这个秘密涉及轮回本源,除了历代冥主,知道之人甚少,我若非修炼了轮回道,也无从知晓。难道是冥主告诉你的?”灵均没有说话,不过从她的表情中未央已知晓了答案,说道,“冥主的为人我很清楚,若非有足够的代价他不可能告诉你,单是你闯鬼都这一条就会让你万劫不复。你和他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交易本就是你情我愿,数十年前的事了,鬼仙还是不要问了。”灵均不愿多谈,也无法多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望乡台上的鬼风如跗骨之蛆,驱之不散,她的肉身一直经受着侵蚀。

未央自然看出了她的状况,先施法祛除了灵均身上的鬼气,然后拿出一枚养灵丹,送入灵均口中。

灵均服下了丹药,状态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光,虽看起来依然老迈,却没了颓废之气。

“望乡台的鬼风虽然难缠,但你修为不弱,不至于驱散不了,你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本体重创,真元溃散所致。若只是养魂,你收集的初始元气早已足够,本应离开地府,为何还要滞留在此?那初始元气除了可以养魂,还是补魂丹的药引,难道......难道你要炼制补魂丹修补魂魄?”

未央突然变得激动,他睁大眼睛看着灵均,眼中的迫切一览无余,不过片刻后神色又暗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补魂丹的主药这世上已经绝迹,我在三界内寻访百年都未曾找到,你又如何找到?”

灵均心神微动,惊诧于未央刚才的失态,她并未回答未央刚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鬼仙虽然居于地府,但传闻经常游访四海三界,极少插手地府之事,却为何要三番两次出手相救?难道只是因为我曾闯过地府,敢在黄泉开客栈,觉得我是个奇人?”

未央一怔,有些黯然,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之所以对你关注颇多,还出手相救,是因为你的行为和我夫人当年很像。”

未央遥望望乡台,前尘旧事缓缓道来。

“我和夫人是同门师兄妹,一起修炼,青梅竹马。当初我年轻气盛修炼过于激进,在一次闭关中生了心魔,深陷轮回无法自拔。夫人为了救我,只身来到地府,妄图利用望乡台的轮回之力唤醒我。那时她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真元早已紊乱,根本就耐不住鬼风的侵蚀。”未央面有悲凉,戚戚道,“望乡台的轮回之力虽然救下了我,却重创了夫人,腹中的胎儿也因轮回侵蚀没能保住。”

“那尊夫人后来?”

“后来夫人病情加重,再加上失子之痛无法释怀,没多久便散灵离世,连魂魄也羽化消散。后来我修出了仙元,在地府寻觅百年,才找到夫人的七成魂魄,但轮回之期已过,夫人再也无法转世,只能困在地府。数百年来,我访寻三界企图找到补魂灵药,却一无所获。哎,魂魄不全,百年之内终究还是要散去。”

灵均讶然,没想到鬼仙竟还有如此过往,难怪他成仙后还一直居住地府,如此遭遇倒与她相似,只是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及他人?

“鬼仙能将心中的秘密告知与我,我心有惶恐和惭愧,本不该再对鬼仙有所隐瞒,但当初我和冥主达成过协议,不能将我来地府的目的告之他人,所以还请鬼仙谅解。他日要是有缘,我定还鬼仙一个人情。”

“罢了,既有誓约在身,我也不为难你。我将心中秘密说出来或许是压抑太久,想要疏通,而我救你只是看在你与夫人的缘分,无需你还人情。”未央心有落寞,临走前又转身看了一眼灵均,说道,“情缘弄人。为了了却执念,很多人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企图逆天改命,但天命岂可违?最后不过是把痛苦转嫁给了亲近之人而已。当初我见你登望乡台,曾劝你三思,如今还是要劝慰一句,好自为之。”

未央的告诫让灵均心头一震,如遭五雷轰顶,她浑身颤抖,一时竟无力支撑,瘫坐在地。

时间弹指间又过了数十载,这期间灵均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定时去望乡台收集轮回之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内,别说鬼使,就连青葙和若谷都难见她一面。

有了鬼仙的养灵丹,灵均的病情倒是稳定了许多,只是真元溃散,衰老依旧持续,数十年时间早已将她侵蚀的老态龙钟,再也看不出往日容颜。

“天命不可违,强行改命不过是将痛苦和遗憾转嫁到亲近之人身上。”鬼仙的这句临别忠告一直萦绕在灵均耳边,她数十年来将自己关在屋内,所做的不过是与这句话纠缠、斗争,无法释怀。

一日青葙领来了一个男子,那人眉心暗纹隐约,与数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很像,只是年长了许多。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泰然。”灵均邀男子坐下,笑着问道,“公子可还认识我?”

男子有些疑惑,问道:“婆婆之前见过我?”

“呵呵,公子还是年轻时模样,而我却是老了。”灵均依旧给男子倒了一杯酒,问道,“这一世你可还是一直梦到一个姑娘?”

“我的确从小到大一直梦到一位姑娘,我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我久居黄泉,曾见过公子的前世,对公子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灵均笑着,倒真像一位慈祥的婆婆,“上次公子说曾有遗憾未娶那位姑娘,这一世可曾如愿?”

“自然是娶了,而且还有了孩子。”男子眼中透着温柔。

“呵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灵均大笑,畅饮一杯,说道,“上一世公子拉着我讲了一晚上和那位姑娘的过往,这一世公子可愿当着听者,听一听老身的故事?”

男子虽颇有不解,但不知为何却对眼前的婆婆极为信任,说道:“婆婆请讲,我洗耳恭听。”

“我本是弥罗山的一株渡厄花,在渡劫的时候不幸被天雷所伤,幸得一位少年相救,才免遭劫难。那少年叫白宣,是药王门下,精通药石医理,他悉心照料了我数月,才使我得以复原。这数月时间我俩朝夕相处,暗生情愫,终于在一日,我俩拜了天地,结为连理。”

“我本是妖,需渡劫数次才能圆满。白宣为了帮我渡劫,带着我巡游天下,悬壶济世。他将救人功德尽数转送与我,让我在渡劫时可以功德加身,护住真元。在白宣的帮助下,我顺利渡过了剩下的天劫,原以为可以和他逍遥一生,做对神仙眷侣,却没想到不久就遇到了杀身之祸。”

“我是渡厄花,是三界极其罕见的灵药,夺天地造化,有鬼神莫测之能。我和白宣婚后曾回过一次师门,他的师傅玉华真人发现了我的本体,便算计着将我练成渡厄丹,助他渡飞升仙劫。玉华设法骗走白宣,并欺骗门人说我夺了白宣的功德,带众人将我擒下。白宣识破了玉华的计谋,找上师门告之真相,但众人愚昧,知我是妖便只信玉华,认为是我蛊惑了白宣。白宣无奈只得硬抢,但一人之力终究难以逆天,他被玉华打成了重伤,险些身死。”

“看到白宣垂死,我心痛难忍,为了救他,我激发了本源妖力,导致神智失守,杀红了眼。白宣冒死相阻,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我杀光了玉华门中三百余人。除了玉华,其他人大都是被蛊惑,却遭了无妄之灾。白宣看着曾经的至交好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悲痛欲绝,他虽知杀戮全因玉华的贪念而起,并非我本意,却无法再面对我,在我清醒之后就离开了我。”

“我找了白宣很久,但他却像消失了一般杳无音信。我开始心灰意冷,惶惶度日。不久天罚落下,我无心抵挡,想以死谢罪,结果白宣却突然出现,替我挡下了天罚。白宣身死道消,魂魄亦被打散,我追悔莫及,竭尽全力想将他的魂魄聚在一起,却仍有部分散落地府。我找遍黄泉才将白宣的残魂找齐,但他的魂魄已经支离破碎,无法凝聚。我用了一道本源之力和一身功德才勉强将其束约在一起,却无法让其融合如初。”

“我闯进鬼都,想借助转生轮的力量让白宣的魂魄在轮回中凝聚。但或许是他并未原谅我,我用来束缚他魂魄的本源和功德在他入轮回时全部还了回来。我悲痛欲绝,想随他一起入轮回,却被冥主拦了下来。冥主说我的本源之力可以补魂,并告知了我补魂的方法,从此我便守候在了黄泉,等待着白宣的转世。”

“那婆婆可等到了白宣?”

“我在地府等了数十载,终于等到了他。原以为他还会记恨我,没想到他忘却了前世却只留下了对我的执念,我才知道他早已原谅了我。我用一道本源替他补了魂,让他再无消散之忧。原本再有一世便能彻底补齐魂魄让他记起我,但是我却犹豫了,犹豫了数十年。”

“这是为何?婆婆付出了这么多,到了最后为何要放弃?”

“我的本源之力只剩下一道,若是这一世我继续替他补魂,本源之力就会耗尽,便只能重归混沌,消散于世间。”灵均说完,看着男子,问道,“如果公子是我,公子会怎么做?”

男子面色凝重,有些犹豫,沉默许久才说道:“如果是我,我便不会再替他补魂。”

“为何?”

“白宣对婆婆仍有执念,肯定深爱着婆婆,如果他魂魄补全恢复前世记忆知道婆婆因救他而死,定会悲痛一生。如果是我,我不忍心让心爱之人痛苦。”

“如果公子是白宣,又当如何?”

“那我更不愿婆婆为我补魂。深爱一人,怎会希望她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我?”男子说完,叹了一声道,“如果阴阳两隔,无力回天,或许彼此相忘才是最好的选择。”

“连你也这么想吗?”灵均心中凄凉,久久不再说话。

第二天男子被鬼使带走,临行前灵均只在男子手背点了一颗痣,仅此而已。

“这或许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了。”

中元节那天灵均再次去了鬼都,或许是因去阳世的鬼魂太多,守门之人忙的焦头烂额,竟无暇拦她。

灵均去了碧落泉,那是鬼仙未央的住处。

“没想到鬼仙大人竟没有外出,我不请自来倒是巧了。”灵均笑着说道。按照地府惯例,中元节那天鬼仙是要上天点卯的。

“冥主已经修出仙元,他一人上天便够了。”未央似乎并不诧异灵均的到来,说道,“真是稀奇,头一次见你这么笑,想必是心有释然了。”

“还要多谢鬼仙的指点。我带了酒,中元佳节,鬼仙可愿与我喝上一杯。”

“自然可以。”未央邀灵均坐下,先自顾饮了一杯,轻咦一声道,“这酒味道变了。”

“少了轮回之力自然味道会变,不过我加入了花蜜,鬼仙觉得如何?”

“甚好,如此便无顾虑,可多饮几杯。”

碧落泉上空的圆月大若玉盘,只是像蒙了一层纱,有些昏暗。中元节是地府的佳节,和阳世的中秋节一般也是团聚的日子。这一日鬼门会打开,月光会沿着黄泉照出一条通往阳世的路,那便是回阳道。即将投胎的鬼魂有一次特赦的机会,顺着回阳道便能回到阳世的家,和亲人做最后话别。

“鬼仙大人去过天界,可知这地府的月亮和阳世的月亮是否是同一个?”

“这个却是不知,有机会倒要问问月阴仙子。”

“如果是同一个就好了,如此阴阳相隔的人便可明月寄相思,分离之苦也就不那么凄凉了。”

未央抬头看了看圆月,轻声低吟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旧时情人若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之前听鬼仙说若找不到补魂灵药尊夫人的魂魄就会在百年之内散去,若真到那时,鬼仙大人要如何打算。”

问题似乎有些无情,未央却神色如常,并无不满,说道:“若真到那时便舍弃仙元,再陪她一世,然后各自散去。”

“如果尊夫人的魂魄补全,醒了过来,鬼仙大人又如何打算?”

未央想了想,说道:“我曾醉心修炼,陪夫人的时日并不多,若她能醒来,便与她游历三界,然后择一地而终老。”

灵均替未央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道:“当初鬼仙数次相救皆因尊夫人的原因,今日能否让我见一见夫人,以谢夫人的恩情。”

未央饮下杯中酒,缓缓起身,走到了一处泉眼边,说道:“夫人魂魄不稳,只能沉睡在这碧落泉中。”

说完,未央手指轻轻一指碧落泉,泉水褪去,漏出一张玉床,上面躺着一个女子。女子眉目温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夫人一看便是贤淑之人。”灵均走到玉床边,看着女子说道,“我曾许诺鬼仙,若是有缘便还夫人一个恩情,如今便刚刚好。”

灵均说完,从心口处飞出一朵花瓣落在了女子眉心,然后她手指轻点,一团初始元气从指间飘出没入花瓣,花瓣金光大放,随后隐入了女子眉心。

“你......你怎么会有渡厄花?”未央太过震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我的本体便是一株渡厄花,只因有功德加身,鬼仙之前才未发觉。”灵均说完,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她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霜,像是断了生机。

未央急忙扶起灵均,向她体力渡输仙力。

“我的三道真元已经耗尽,就要归于混沌,鬼仙还是不要再浪费仙力。”

“渡厄花有四道真元,只要还剩一道我便可用轮回之力将你送入轮回转生。”

“有一道真元当初给了冥主,那便是我和他的交易。”

未央突然怔住,像被人捏住了心脉,顿生无力,他眼睁睁地看着灵均消散,直至不见。

青葙原本正在和若谷说话,突然心口一疼,然后便感觉天塌了下来。

“夫人走了。”青葙悲痛的说道。

“我也感应到了,那我俩是不是也该走了?”若谷神情悲凉,再没了往日的活泼。

“是啊,我们本来就属于夫人,自然要随她而去。”

青葙和若谷关了三生客栈,去了碧落泉。

鬼仙夫人的魂魄已经补全,正在苏醒之中,而鬼仙则孤坐在玉床边,感受着灵均气息的消散,悲从中来。

青葙和若谷见到鬼仙,躬身一拜,青葙说道:“请鬼仙大人救救我家夫人。”

鬼仙寻声看去,见是二人,叹息一声,摇头道:“她本源耗尽已经回天乏术了。”

“夫人的本源还有一道。”青葙说完看了一眼若谷,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一朵花瓣落在了若谷手中。

“这是?”未央突然站起,有些激动。

“这是夫人的最后一道本源。当初为了救公子,夫人将自己的一道本源和一身功德融进了公子的魂魄,但公子入轮回时却还了回来。夫人悲痛欲绝,为了赎罪并未将本源和功德收回,而是将其化作了青葙和我。还请鬼仙施法,救回夫人。”若谷说完,再次躬身一拜,然后将花瓣交与了未央。

“如果我救下了你家夫人,那你和青葙就......”

“我和青葙本不该存在,是夫人成全了我俩,若夫人没了,我俩岂能苟活。”若谷说完,化作一缕白光,融进了未央手中的花瓣中。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业识不灭,三界流转。我用仙元助你转世,能否再续前缘,便看天意了。”未央开启了转生轮,将手中的花瓣送入了轮回。

鬼历一万七千四百年,开了近百年的三生客栈突然从黄泉消失了。寂寥的鬼都再次起了波澜,鬼使们无不惊愕惋惜,有胆大者去找鬼仙询问原因,却发现碧落泉已是人去楼空。

海外有仙山,缥缈云海间。弥罗山在东海之滨,相传曾有神仙降临,其灵气浓郁,是世间少有的洞天福地,寻仙访道者众多。

一日,一位少年御剑而来落在了山间。此处山间仙雾缭绕,紫气盘旋,奇花异草更是随处可见。少年流连其中,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竹林,来到了一座荷塘边。塘边有条青板小道,小道延伸至远处,隐隐看去有户人家。

少年沿着小道寻去,来到了一座庭院前。此时正是春末,园中花木扶疏,莺飞蝶舞,一架荼蘼开得满院白香,微风吹过,花深如海,寂寂并无人声。

“公子可是寻友?”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少年连忙回头,看到了一位摘花归来的姑娘。

“姑娘好生面善。”少年惊讶,自觉有些唐突,连忙抱拳道,“小生无礼,我叫白宣,敢问姑娘芳名?”

少年手背的痣,落入女子眼中,如花盛开。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我叫灵均,公子别来无恙。”

少年羞涩,脸上微红,眉心的那道暗纹若隐若现,仿若三生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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