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要带你长大
天没亮,李玥就从浅睡中醒了。从容不迫地把一会儿出门要穿的衣裤熨烫平整。白色破洞牛仔裤配浅灰色白领T恤,鞋子是阿迪达斯的洁白小椰子,这一套装扮她很满意,又干净,又文气,又显年轻,又不张扬,关键是还很脱俗。
她从包柜里挑了个浅粉色带铆钉装饰的陆心媛包出来,把现金、银行卡、各种会员卡一一整齐地放入钱包,又放了干、湿两包纸巾,日本货,轻柔如丝,清香益神,对了,还要带上补妆包,放上粉盒、口红、迷你Dior真我香水、玫瑰真露水。
收拾停当,看看时间才八点钟,昨天和张昭约好中午十一点在益田假日汇合。李玥舒了一口气,拿出苹果和胡萝卜,给自己榨了杯果汁,坐在餐桌边慢慢喝着的时候,拿起手机翻看在游泳馆张昭训练自己时拍下的照片,心里又激动起来,张昭的背影尤其迷人,宽肩细腰翘臀长腿,一米八五的个头,胸肌腹肌二头肌,肌肌分明,却又不显粗壮,整个身躯看起来完美的几乎没有瑕疵,修长夺目。
张昭是李玥的私人教练,一年来李玥跟他学习游泳,从旱鸭子变成了女飞鱼。尽管学游泳的过程很酷,其实更多的是苦,呛水、憋气、精疲力竭、虚脱这些,李玥经历了无数次,但是她却乐此不疲,因为,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她爱上了张昭。每一次的训练,都像是和恋人在一起。
张昭是个话不多又认真的教练,李玥在水里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轻声细语鼓励她,这鼓励像是一股暖流力量的充满,她咬咬牙,就能从水中跃起往前游。训练结束之后,张昭仔细地给她做拉伸,肌肤的接触,竟然使她发生了心理的扭转,多少年了,她远离异性,保持着身心灵的洁净,抗拒一切语言上和肢体上来自异性的暧昧,可是对于张昭,她竟然接受了他的拉伸和按摩,也常常在这按摩中短暂地睡去,她对他有一份天然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有一次,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仿佛突然醒了,她暗暗期待他的接触,并在那些接触中感到了甜蜜。
只有李玥,还在冷静地管制着她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
有一次,半夜里狂风骤雨突袭而来,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非常想念张昭,抱着自己的双肩,半阖双目,想,张昭这会儿会不会也被吵醒了呢?会不会也想起我了呢?会不会也很喜欢我呢?她越想越多,血就热了,坐起来把满屋子的灯都打开,仿佛看见了她和张昭的光明前景。
一声炸雷,把李玥从梦幻中惊醒,她狠狠地责备她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你们错过了几十年,本是各不相干,你若不管束好自己,定使自己万劫不复,羞愧难当!
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的热血,突然就被充满了冰块,疼得痉挛起来。
从那天起,李玥和她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就势同水火,常常激战。
每天清晨醒来,都有幸福在那个姑娘的眼前招手,因为上午是训练的时间,可以和爱着的人在一起,他的笑容,他的味道,他的触碰,他的卷曲上翘的眼睫毛,都是她期待的,想着这些,姑娘心里就有电波往四肢蔓延开去。
而李玥,仿佛是个巫婆,每每在出发前,就凶狠地给姑娘戴上枷锁,打入深牢,任由训练结束后,因为离别他而伤心失落的姑娘,无声呜咽,掩面而泣。
李玥冷漠地告诉姑娘,我不愿你锥心泣血地结束,所以不允你有无望的开始。是的,你们是无望的。
周而复始,盼望的清晨,绝望的中午。
一天一天过去。
李玥知道自己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是谁。
那个姑娘在十六岁那年,就没有再成长过,一直在李玥的心里深处深居简出。她带着十六岁花季的梦想,带着对欣长美好的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爱慕之情,带着对像花园一样美好干净的人世间的向往,幽幽地深居在李玥心里的深处,等待着属于她的白马王子的救赎。
李玥却忘记了她。李玥一直往前走,过着人世间最惯常的日子:长大、婚姻、生育、逐渐老去、一点一点失丧对生命的盼望,像那逐渐凋落的花,失了颜色,失了香味。
张昭的出现,惊醒了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这使古板的李玥惊慌失措,她一次又一次地斥责那个姑娘,毫不怜惜,而那个姑娘,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相思、盼望中痛苦挣扎,张昭每一次的温柔对待,每一次的体贴笑容,每一次的主动联络,都成了那姑娘可怜的精神食粮,幸福满足犹如三年饥荒下突获一饼一粥。
李玥痛恨那个姑娘,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悸和隐隐的心痛,她起初还不知道那个姑娘其实就是她自己,在成长途中她忽略了她,把可怜的她遗留在了住停之处。
一天一天过去,春天也来了。李玥在阳台看着绿芽茁壮,小鸟飞跃,突然浑身一冷,有念头从脑海跃出:啊,我如此孤独,此刻,有谁是属于我的呢?我又是属于谁的呢?我孑然一身啊!心里一阵剧疼,眼泪决堤。
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轻抚着李玥抽疼的心,轻声说:你有我呢,我有你呢,我懂你的。
李玥泪眼婆娑,恍然大悟。
这一刻,她和她投在了彼此的怀里,她们和解了。
李玥终于体会到内心深处的那个姑娘的迷情之痛。于是,她要为姑娘了一个心愿,她向张昭发出了邀约。张昭一口答应了。
此刻,喝完了果汁,李玥脸带春风,心带十里荷叶田田地出门了,把车开到车行去洗,洗好,拿出森林系精油,涂抹了精油座,一忽儿,车里就充满了森林的气息,有枫叶的味道,有白橙的味道,有野铃花的味道,有沉香木的味道。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开始忐忑起来,既想快点见到张昭,又害怕见到张昭,不由得心跳加速,有微微的颤抖了。
还差十五分钟才到十一点,李玥已经到了益田假日,昨天她就盘算好要在午饭后和张昭看场电影。嗯,十二点十五分有一场(当怪物来敲门),正是李玥想看的,盘算了一下时间正好,李玥就买了下来,一转头,看见张昭帅帅地从远处走来,黑裤黑皮鞋使得腿看起来有两米长!上身穿一件浅灰色阿玛尼T恤,衬得肤白神俊,好一个翩翩而来的佳公子!李玥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突然感到双颊滚烫,把头深深埋下,好在她深藏在李玥心里深处,没有被张昭看见。
李玥让张昭点菜,张昭点了几个家常菜,关注到李玥牙疼,特意为她点了一个蒸鸡蛋羹,李玥和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相视而笑,她们的心一起快乐起来。饭后去看电影。
(当怪物来敲门)是一部心理治愈的电影,正合李玥所想所需,怪物借着三个故事,隐喻了人性的善恶,对信仰的背叛,对亲情的厌弃,剖开了人心深处的各种罪恶歹念,点明了人应该追寻的和遵循的原则,于是她看得饶有兴味,恨不得再看一遍,再看一遍,恨不得和张昭好好讨论。
但张昭几乎看睡了,心情非常郁闷,开始感到了无趣,从影院出来,面对兴致勃勃的李玥,他消极地应对着,搞不明白电影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李玥。
但张昭有好性子,他顺从李玥的安排,坐上李玥的满是森林仙气缭绕的车子,去海上世界继续下半天的活动。
海上世界一派繁荣热闹,酒吧食肆林立,颇有异域风情,游客们三三俩俩,双双对对,这一天是五月二十日,谐音我爱你的表白日,花店门前摆满了扎好的小花束,空气里都是彩虹糖的味道。
李玥却变得笨拙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去照顾这个俊美的青年,因为原本她一直是个被人照顾的人。
张昭的表情和身体慢慢僵硬。摩肩擦踵的人们都带着幸福的表情,他和她离开了游泳馆那个特定的环境,他竟不能再温柔自如地关心她,她也抓不住自己单纯甜蜜的笑容来给他,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谁,张昭也仿佛找不到了自己,认不清了她。
他们俩步履不一地走着,原本还算自然的气氛开始变得扭曲了,她开始努力调节,却深感力不从心,余光瞥见他的手脚无所适从,她告诉自己必须停一停,调整一下,于是选一家咖啡馆坐下,喝咖啡聊天,时间变得稠滞,张昭努力说着自己小时候的往事,貌似侃侃而谈,却已用力到机械的模样,让李玥越发慌张,于是她搜肠刮肚地回想自己和闺蜜在一起时是怎样地开怀有趣,是怎样地玩,想要借鉴一下,让这场约会变得有趣些,无奈此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时间缓慢地流过,她越发地脑子发木,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也早已耷拉着脑袋,没有了兴致,原本她期待了千百次的在一起,期待了千百次的和美少年的欲恋未恋之美,统统也没有出现。
美少年的兴致也渐行渐远,把头埋在了手机上。
夜幕降临,把一切都埋没了。
也把她和他所有的愿景,都湮没了。
她和他,是错开了的时光,错开了的人,错开了的遇到。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昭告,让他们知道,你们的错开,也有它的美意,你们的错开,也有它的渊源,你们的错开,也有它从前的吻合。
他们俩在深夜的街头告别,她向左,他向右。
那个姑娘哭了,她要的不多,原本只想他把她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握一握就好。
李玥拥着她,出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亲爱的,别伤心,你和他在世界洪荒之始,一定是在一起的,如今也是,在世界的另一边。
而世界的此刻,他跑慢了,迟到了你的约会,你来了,他没到,你走了,他来了。
你活在精神里,他活在现实里。
姑娘,我亲爱的,我再也不会忽略你了,我再也不会斥责你了,我要好好的爱你,带你长大,带你出古堡,带你看这个世界,带你种永不零落的玫瑰……
李玥对她心里深处的那个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