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尘埃

午夜两点，无眠，无奈于打开手机，浏览朋友圈，天公不作美，多条朋友圈消息一致，都是寻人的，语气类似朋友圈恶作剧，xxx,你的父亲快不行了，看到后请赶快回家。初看，带着难以入眠的烦躁，惯性以为是朋友的恶作剧，草草往下滑，突然，手指停止，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邻居:“你看没看见，他就在下面，你还敢下去？”此时的我，顾不上验证真伪，撒腿就跑，在其间还不忘嚎啕大哭。这段记忆是我关于童年最为深刻的记忆。可见，他就是存活在我童年记忆中的最大“恶魔”，情形堪比灰姑娘遇见吃人的大灰狼。

回忆片段驱使我倒回去细看前几条朋友圈，结果真切真切，他病倒了，状况堪忧。是由他的直系亲属发布的寻女帖，我顿时绷住，一个念头，巨人倒下了，怎么可能，岁月催人？至此，我思绪良久，像考虑我的人生一般，思索着他的一生。

妻子弃儿携女逃离

九十年代，对生活在城市的一代人来说，是大学读书的黄金季，是经商投资的黄金季，可是对于生活在农村，特别是依靠农业生活还能温饱的“肥沃”地皮上，九十年代，这一代人已在土地上劳作多年，他们的一辈子也将在这片土地上度过。此时的他年逾20，劳作对于他而言，早就失去了乐趣，受环境，地域，文化的限制，此时，他人生迷茫，乐无从中来，亦不知该往何处去找，迷茫中，父母也给安排好了婚姻，要知道，在大路（泥土路）尽头的村子，父母能给儿子包办一场婚姻，都是家庭不错人家的特权，当然，也离不开大萝卜的强壮的身体，强壮对一个庄稼人来说，就等于知识人拿着北大的文凭。自然要比拿着榆林学院文凭的跑得快，就这样，婚后生活又展开了。

因利而结也必将因利而散。

婚后，不出几年，两人很快产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对所有家庭而言，这样的配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生活也会因成员的增加会更有劲头，这样的画面，对于他来说，下地多干一个钟头，他就多幸福一个钟头，为儿子女儿就多添了一份安详。但永远别低估处在贫穷环境下一个人对富裕生活的渴求，对机会的敏锐，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牢牢抓住，其中也包括刚产下孩子的母亲抛弃孩子，跟有钱人独自过活。

小女儿生下不久，妻子要去距离70里的县城采购婴儿生活用品，在县城碰见了时髦的外乡人，就是这样简单的相遇，诞生了后续的种种苦难。我不能理解的是，两个人的遇见到底是怎样的一见钟情 ，竟让一个母亲如此狠心，扔下两岁的幼子，四岁的长子，和一个还在等待的单纯男人，带着仍在襁褓中的女儿，跟着这个外乡人跑了。

对两个孩子来说，母亲的作用是父亲代替不了的，他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特别是在大男子主义还盛行的农村来说，一个男人，不会洗衣，不会做饭，带孩子更是女人的事，两个孩子的抚养对于他来说将是怎样的苦难。

“在当时所有人劝我将两个孩子送人的时候，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我听到这句话是在一年前，路过村上的拉话中心时听到的，此时妻子离去已近25年。让我们再将镜头拉回25年前，一阅苦难的延续。一个男人真正成熟时刻，是经历磨难而站起来的那一刻，但自此，一个男人最有神的目光，最强健的身体已然消失。

男人独自带两个孩子，土地荒废，孩子勉强温饱，拮据到将自己的衣服让亲戚改成孩子衣服，冬天夏天也就那么一套，夏天满脸汗液中混着泥土，，冬天满脸的冻疮，浓水顺脸就流下来，生病就是土方法，一个字，撑。幼儿是如此，小学也是如此。并不是这个父亲不尽责，他也已经做到极致了，可是，母爱是他永远带不来的，缺失的母爱。一直到2007年，民工热这股风终于吹到我们村子里，他毅然决然，成为了第一批我们村外出务工的人，大儿子此时已辍学在家，只剩下小儿子还在我们镇上读初中，家庭生活已步入轨道，此时出去务工也是最佳的选择，他在西安工地上找到了活，工资较高，门槛低，只需要蛮力的就可以干的事情，开启了“送命”模式。生活就这样又开始充满希望。

我的记忆是他们家是整个村上孩子最爱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时髦的游戏机，DVD，是村上大多数家庭所没有的，同时，两个孩子也是被村上孩子所取笑的，家里物品的放置混乱不堪，更重要的是，没有母爱的孩子在玩耍时是会被隔离的，是和女孩无缘的。自卑是种在心里的 ，让两个孩子沉默寡言，学业在初中也早就夭折，从此就踏上了父亲的路，出去务工。到这时候，家里再无任何支出，一家三口人，都在外面挣钱，生活马上就变得好了，家里成了我们村孩子的博览会，各种没见过的早期数码。还有时髦的衣服身上穿，流行的话语张口来，一时真还成了村上的人物。

几年下来，家里的情况改善了不少，大儿子也已然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自然，结婚又成了大儿子该完成的任务了，时间已到2012年，作为最偏远的山村，结婚的标准也已经是五六万的彩礼，一套婚房。虽然这几年卖命的挣了不少，可小儿子的年龄也紧逼着。最后，既然娶不起，那就倒插门吧，倒插门只需要一两万的彩礼，经过张罗，就挪了50米不到，倒插到他们的邻居家。好了，此时大儿子的任务已完成。一场婚姻，又将两个无辜的人绑在了一起。同样的手法，几年里，小儿子的也被安排的“妥妥当当”。两个儿子都完成人生大事，对于父母而言，这一辈子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在农村，他已经成为别人家口中的父亲。他不仅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还完成了他意识里最大的责任。

无可奈何，他后半生的悲剧又从这开始了。

镜头拉回到2018年，天伦之乐还没开始，儿子结婚借的钱还没还清，磨难又降落在他的头上。前半生的用命换钱早就使身体里外都亏损严重，只要一爆发，就是关乎性命，这种爆发又把他拉下于他而言的高光时刻，仅仅在我们县上，半个月就将手头的钱花的一干二净，病床上等着两个儿子救命，两个儿子却有苦难言，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原因是什么，婚姻的安排。本身的倒插门，外加两个儿子从小的自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媳妇强势，根本不愿意拿钱来救他们的父亲，两个儿子在救父亲生命的时刻，都选择了屈于强势，女儿最终也并未回家，他的心此刻是多么的凄凉。

水滴筹成为了救命的唯一希望，他的儿子们为他在水滴筹上发起了募捐活动，将自己父亲的生命寄希望于社会上的好心人身上，可以想象，两个儿子也早已对生活绝望不堪。活着就真的只是活着，光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好在好心人总是占大多数的，水滴筹筹到了给他治病的钱，死神也不忍心收走他的余生，于是就这样绕了个弯。留住凄凉于心中，不知死神做得对吗！

去年暑假回家，正好他从我们县医院出院，我们坐同一辆车回的家，看见他时，我跟童年一样，害怕性的躲避，我坐到了后排，用余光看他时，他面无表情，煞白的脸上只能看出无奈。一代人的命运被复刻在下一代人的身上，无独有偶。

一场婚姻的不幸，将一个人推到绝望的边缘，一场含泪抚养心酸史，最终落得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