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我们离婚吧!”今天早上妻子对他说。
镇山一大早就起来了,一个人呆坐在阳台的竹藤椅子上,晃晃悠悠地抽着中华烟,作为地税局的中级公务员,这点奢侈还是能承受得起,阳台的落地玻璃窗被妻子擦得很干净,照应出镇山的脸影,那是方正的轮廓,带着冷峻的目光,他是惯会使唤下属的领导者,这些年,随着职位的上升,他也逐渐培养出自己不容置疑的威严气质。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脾气不像年轻的时候,他现在总喜欢咋呼,总喜欢吆喝。莫名其妙的发火,尤其冲着妻子。
镇山的妻子,模样不是顶漂亮的一类,但给人踏实的感觉,似乎天生下来就是担当家庭主妇角色的人,她的工作近乎公式化的严格,早上,给丈夫做早餐,送丈夫上班后,一个人默默地收拾房间,上午买完菜后接着准备午餐,之后又是收拾午饭的残渣,再打扫一遍房屋之后,又开始准备晚餐,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她不善言辞,很少讲话。
以前,镇山脾气不像现在这么坏,妻子虽然也不见得说几句话,但那时,镇山年轻,喜欢有这样一个少言寡语但可以把家里打点得干净利落的女人,人前是贤妻的形象,人后又总是顺着丈夫,结婚前十年,妻子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这一点,让镇山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受用。然而,他们的日子也并不总是这样顺畅,妻子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怀了孕,孩子却在快要临盆的时候流产了,更糟糕的是,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三、四次之后,妻子丧失了怀孕的能力。
从那以后,妻子愈发地不爱说话,像机器一样的在客厅,卧室和厨房之间运行。镇山刚开始几年,也是想办法安慰妻子,表现出男子汉的担当来,但日子久了,这种安慰和劝解越来越无力,更何况,他看着自己身边的朋友都有了孩子,他心里的怒火也越来越膨胀,为难妻子的话总是在不经意间讲出来,最近几年,更是有意地突出妻子是这个家没有孩子的罪魁祸首,恶言相向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妻子从来没有反驳过,没有争辩,没有反抗,似乎她忘记了原来自己在十年前还有怀过孕这样的事。于是,镇山有恃无恐,他知道,他怎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妻子,妻子都会无动于衷。
他恨这样的妻子,像个木头一样的机器人。但他也喜欢这样的妻子,沉默寡言的妻子给了他发泄的安全感。
“我们离婚吧!”当今天早上妻子对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恍惚。看着阳台玻璃倒映下的自己的脸,他产生了迷离的幻象。
“你说什么?”镇山掸了掸手上已经吸完的中华烟。
“我们离婚吧!”妻子吐字清晰,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只是加上了不温不火地态度。
镇山这才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妻子,妻子眼神空洞,那是受着这些年的冷落,已经麻木了的状态。她的眼角处的细纹已经密集起来,镇山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妻子这十年也已经迅速老下去,自己和她相比,年轻太多了。
他猛然间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妻子的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怀了孕,可自己并没有很悉心的照顾,那几年,他忙着晋升跑关系,生孩子这种事,他兀自抛给了妻子,他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那几次的流产都是因为妻子一个人在家,磕碰什么的,是没有人来帮忙的。他渐渐地感觉到心痛。他把头低下来。这一次,轮到他,沉默不语。
“我们,离婚吧!”妻子再一次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爱我了吗?”镇山像挤牙膏似地挤出这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的话。
爱,十年来,还有吗?镇山突然间惨兮兮地笑起来,他只当妻子是个存在,一个他每次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并任意发泄不满的工具和存在,他好意思说他和妻子间有什么爱这样的介质吗?
“我们,离婚……吧……”妻子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了。
“好吧,我们离婚……”镇山从藤椅上站起来。
火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接下来,他要去上班,以后的日子,也会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每次回家,不再会看到像机器一样在客厅,卧室和厨房之间运行的那个存在,当然,他还可以找到其他的途径发泄他心中无来由的烦躁和不安。比如,每天早上,对着阳台的落地玻璃窗,缓慢地抽一根中华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