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泥时代
又是倒数第一
我拿着成绩单,收到的,也依旧是早有预料的不带温度的眼神,与那句——“没关系,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呵,果然,毫不在意地将成绩单揉成一团,随意掷入垃圾桶,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却早已飞出。
也不知是我太笨,还是他们太聪明,从小到大,无一例外,我永远是最后一名。
整齐如印刷般的衡水体中混杂着我的狗爬字,完美如标准答案的回答里有我无从下手的茫然。我像一个“异类”,无意间闯入了名为同学的“同类”。
“妈,为什么无论我多努力,都追不上他们?”
“没关系,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妈,我好笨,他们好厉害。”
“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妈,我……”
“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妈……”
“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等我过了18岁就好了。
于是啊,我这个“异类”,披上了与他们同样的外皮,独坐在墙角。
班里来了一名转校生
“大家好,我是缪” 她说
没有理踩,没有回应,没有鼓掌,只有不加掩饰的鄙弃,与不意间流露出的高贵。
举起的手又放下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一阵嗤笑带着理所应当的意味
没等我回答,她便利索地将书包塞进桌肚,顺便回了一个微笑。
又是一次考试,本以为仍是最后的我,惊讶地看着她的白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会”她随意向前一推试卷
藏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背后藏着我看不懂的波澜壮阔。
光与影在对抗、纠缠、交织,
曲折的走廊,带着面具,高大的白影,
撕扯着、拉拽着,灵魂在燃烧,基因蠢蠢欲动,叫嚣着、张狂着,试图冲出囚笼
光怪陆离的背景中是母亲的笑脸,
依旧慈祥,却透着一股诡异
——“等你过了18岁就好了”
“你怎么了”
“啊!——啊?哦……哦,没什么,刚才发了呆”擦了把冷汗
“你说什么?”
“我说”,她顿了顿
“你想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会做的题,你却连题目也看不懂吗?”
“……嗯——可能—嗯,因为我太笨吧,每个人都不一样吧,哈哈,正常。”
我尴尬地笑笑,手拉扯着头发,眼睛像被刺痛般紧盯着地面的大理石,近乎张皇的掩藏起急促与不安,也不知劝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她也笑了,带着悲悯,锐利的眼睛似乎是看着我,又看着什么。
“不,这是因为,你——是一个残次品。”
“……嗯——呃—哈哈,一个冷笑话,我当然是活生生的人了”
咽了咽口水,心脏无节奏的律动着
窗外夜幕沉沉,漆黑中透着不祥
“不,你——只是一个残次品”
公元3050年,人类终于破解了自身基因的全部秘密。
公元3060年6月1日, 第一个编辑婴儿诞生,该婴儿容貌美丽、一出生便可记事,引发轰动。
公元4050年6月1日, 科学界宣布实现人体所有基因可编辑化。
至此,人类新纪元开启
专家将其命名为“重生时代”
——什么是可编辑化?
——可编辑化啊,就是你的性别、身高、性格、能力,一切一切,都像橡皮泥一样,被捏造,被编辑。
印有“基因编辑中心”四个金字的牌匾旁,一对情侣举止亲密,洋溢着甜蜜气息,走进大厅。
“编辑小孩申请”
“好的,请跟我来,这张表里填一下信息”
个数:1
性格:听话乖巧
天赋:舞蹈
是否录入基础知识:是
编辑人签字:——
笔尖随意滑过,轻门熟路走进细胞提取室
“好的,请稍等十分钟”
“你不伤心吗?”
“伤心啊,不过这样我们不是可以变得越来越优秀吗?”
所以,在全球生育中心的数据中,95%是编辑婴儿。成功品以此为荣,残次品奋发向上。
所以,十月怀胎的痛苦远离,孩子也成了随心所欲的产物、如橡皮泥,柔软,乖顺、任人揉捏。
亿万星河里,浮起橡皮泥的孩子与父母,也不知会不会进水。
残次品在18岁时可以再进行一次编缉,植入更“高级”的基因,似凤凰浴火重生,实则不过是落日的黄昏。
18岁生日如约而至,母亲竟破天荒地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笑盈盈地端详着我。
蒸腾的热气迷着我的眼,我只管大口大口吃面,像骤然中奖的赌徒,像将赴刑场的牢犯。
机械地放下筷子,感受着体内的疼痛,真是毫不令人意外呢。”
“妈,我肚子痛。”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伴随着令人可笑的幻想的破灭,早就知道了不是 吗,又是什么好难过的。
“啊?!哦,那待会去医院吧!”假意的关怀背后是藏不住的欣喜,仿佛我将要去的不是治病的医院,而是让人重焕生机的花园。
踏进那梦中金字辉煌的基因编缉中心,百无聊敕地晃荡,顺便听一耳母亲兴致勃勃的谈论。
“哈!”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干嘛?”来看我笑话的?”
“不,我是来救你的”。女孩藏蓝色的眸子在阳光照耀下耀耀发光,
透着我似乎能读懂的悲悯,亦有仿佛可以烧掉一切的火焰。
“呵,你用错词了吧,我是来接受治疗的”讽刺地提了提嘴角,是对她说,亦是对自己。
“治疗什么?把你治成流水线上的模板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缪”吗?因为有人想让我记住我是一个错误,但我不改名,是因为,我想告诉他们,告诉这个世界,错的不是我们这些尚存个性的人,而是那些-将小孩像橡皮泥一样捏成符合他们心意的,还标榜是为了我们好的所谓的父母!”女孩的眼睛在燃烧,在宣泄,如夺目的太阳,刺的我睁不开眼。
“所以,跟我一起逃吗?”向上的手掌稳稳停在我面前,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会拒绝。
我笑了,“好!”手掌相握,灵魂相遇。
“砰!”空气微不可察地搅动起来,激起阵阵涟漪,换来的,是还没来得及舒展的笑脸,与难以置信的眼神。
意识不由自主向下沉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不不、不!
让开 ,让开——
不!——————
挣扎未果,我只来得及在 黑暗拉我下拽的最后,喃喃自语
——对不起。
橡皮泥是死的,是绝对听话的,不应反抗的。
刺眼的白光,意识还未回笼的我听到了医生祝贺
“手术很成功,您的孩子终于也跟别人一样了。”
“是的,非常感谢”
妈妈的声音?费力拉开眼皮,是曾经的我不配拥有的温柔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很好”下意识挂上了我的笑容。
“那就好,走,今天你生日,我买了生日蛋糕。”母亲满意地拉着我,眉飞色舞。
“同类”们拿起屠刀,撕下外皮,当“异类”消失,他们满意了,开怀了,他们做了“正确”的事。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女生叛逆严重违反法律,被处死了。”母亲试探的语气后是藏不住的得意。
笔尖不停,时人已逝。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