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01

南山上的树木，从一小片不起眼的黄叶开始，几个晴雨间，迅速铺陈出层林尽染的浓浓秋色，也让依山而建的院子沾染上秋的气息。

院子隐入山间，一溜四间堂屋，带上一个西厢房，还有一个大大的庭院。其背后不远处就是静静的山林，在最绚丽的季节 ，把一年的岁月积淀，都化作秋的丰盈。

院子里也有几棵大树，青的青，黄的黄，各自成趣。东南角有一棵柿子树，今年的果子结的格外好，无论是低垂的枝桠还是挺拔的高枝，都挂满了火红的柿子，香甜的气息飘荡在空气中。

树下的青石板上，有一位老婆婆在用陶炉煮茶，山泉水清冽，红茶香浓郁，黄叶子被秋风揉出沙沙的响声，白影壁被夕阳染出淡淡的昏黄。

灶上的粥已煨好，微弱的火苗依旧轻轻舔舐着厚厚的锅底，保持着粥的温度和甜香。

她一边煮茶，一边等着老爷爷回家。

庭院深深，有叶子随风落下。

02

老爷爷已经走上了一条老街，红墙绿瓦映照下，头上的白发特别显眼。他在巷子口停下，手中多了一束鲜花，夕阳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头发，仿佛在提醒老人家，有人在等他。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脚步更是轻快了几分。不多时，院子的旧木门已经隐约能够看见轮廓，只等他来推开。

不知道出去的这半天，她在家里干什么，但想快点见到的心情和小时候一样急切。

他们在这个小镇出生，在这个小镇长大，年幼时手牵手相伴入学堂，还学会偷偷用青梅酿酒，去河里捉小鱼，把捡到的小猫养在街角的窝棚里，取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文绉绉名字，苍狗。身边的小女孩笑得那么灿烂，他默默发愿，要她一生无忧。

老爷爷轻轻推开院门，把花递到树下的老婆婆的面前，半蹲下来轻声讲，“你好呀，我是晓宇，这是给你的花。”

她看了看他，脸上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随之笑了笑，不说话。

他并不意外。

忘就忘了吧，粥很甜，时光被炉火炖的很香。她曾说过，一件遗憾的事就喝一碗汤，要是你不开心了，记得多喝两口。

老爷爷喝了一大碗。

庭院深深，有叶子随风落下。

03

吃完饭，他们在石桌前坐下。老爷爷满意的看着面前的茶，即便老婆婆忘了他的名字，但她还是喜欢给老爷爷煲汤煮茶。

年轻时他们曾相约，等到苍老的时候，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就回到小时候居住的小镇，手牵着手，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还要养一只猫，还要叫苍狗。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

忘就忘了吧，反正谁也不能防住这个叫岁月的小偷。

她曾问：“如果有一天，记忆被偷走了，忘了曾经的爱，会怎样？”

他回答：“我会说你好啊，我是晓宇。这是给你的花。”

她咯咯地笑了，戏谑的问：“什么花？”

盯着心爱姑娘年轻的面庞，“花的名字叫忘忧，要你一生都不会忧愁。就算时光汹涌如水上烟波，别走远，我们会一起回家。”

庭院深深，有叶子随风落下。

04

冷冷的山风，把这个奇怪的中年人从睡梦中叫醒。

他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从清晨坐到黄昏。秋风用枯黄的梧桐叶，在他脚边堆起一个小小的沙堆。

他起身擦了擦眼镜，面前的柿子树比小时候长得高大了许多，树上的果实依旧密密麻麻，只是再听不到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还好吗？”

他喃喃地说。

“我在梦里遇到你，发现我们都老了，你在煲汤煮茶，我带回了你喜欢的花。”

恍惚间觉得，曾说过的永恒没骗我，即便离散也没有，每一声再见，会开启一个新的空间，只是我们的爱活在了原来的时空里。

他望着远山，对着秋林，“听人说，每做一个梦是时空偶尔的重叠，你也在做着同样的梦吗？”

林间的风呜呜地响着，好像在回应男人复杂的心情。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囊，想要离开。无意间发现，墙角的忘忧草竟然开了一簇，犹如当年分手的那天。

他呆呆看了很久，想起当年最痛时写在日记里的话：“不管她后来遇到了谁，请帮我相爱满余生，惟愿，花开无忧。”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忘忧草在月光下开着花。

庭院深深，有叶子随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