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北城
老陈活了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将一家人从南城搬去北城，可是，最终，他还是死在了去往北城的路上……
（一）
那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城，也是一座大得不能再大的城，城北的人只需要几十分钟便能走到城南，而城南的人究其一生也或许走不到城北……
小陈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小陈的儿子出生了，从此以后“小陈”不再是“小陈”了，仿佛一夜之间人们都改了口，改叫了“老陈”，老陈在医院外的台阶上坐着，一根根烟被点燃，一个个烟头从手中滑落，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充满喜悦的同时，更多的是“愁”。
父亲的一生都在为他们一家而奋斗，现如今他也坐上了父亲的这个“位置”，还记得父亲临终前嘱咐他一定要努力奋斗，去北城买一个大房子，然后一家子在那里上班，上学。这是父亲一生的追求，也是他最大的愿望。而现在父亲将愿望传给了老陈，它也成了老陈最大的愿望。
人总是这样子，上一辈人完不成的愿望就会传给下一代，于是老陈毅然决然的接受了这个愿望，因为他也想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二)
不知是怎么传到了老陈的耳中，他的高中同学小钱居然在北城谋到了一个保安的职业，据说那个小区也是非常的豪华阔气，现在的小钱回到南城居然也开始趾高气昂了起来，往日里，人们并不看好的人，一下子也有被人高看的一天。
夜里，回到了家，老陈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往日里随意通话的朋友现在却将手机反复拿起放下，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打过去问问真假。
那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陈一看，是老徐。
“喂，咱们好久都没聚聚了，晚上出来喝点？”老徐说。
“都有谁呀？”老陈问。
“你，我，还有小钱。"老徐说。
原本打算拒绝的老陈认为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多出去赚几块钱，但当他听见有“小钱”时，又答应了，因为他也很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来到饭店，他见到了老徐，虽然脸依旧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但是穿着却比之前整洁许多。
“小钱呢?"老陈问。
“一会儿来，一会儿来。”老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让老陈也越来越确定，小钱或许真的去北城工作了。
小钱一进门，老徐便连忙站了起来，“呀，钱哥，嘿嘿嘿，这几天工作顺利？”
老陈觉得绕口，怎么样也不想把“钱哥”这俩个字叫出来，可是又觉得叫“小陈”不合适，于是便打算什么也不叫，只是简单的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哎呀，还是叫我‘小钱’就好了，我这也是运气好，托关系找了一个工作，也没什么。”小钱说。
老陈当然知道小钱这是在炫耀，但老徐却没有听出来。
红着脸打断了小钱的发言：“我就说嘛，你看看，我还是个保安呢，只不过一个在南城，一个在北城，是不是？咱们都一样。”
小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老陈慌忙在桌下踢了老徐一脚，老徐这才没有说话。
“你看他又喝多了。”老陈指了指老徐。
小钱没再说话，不高兴却一直写在了脸上。
哦，他变了。
（三）
自那以后，老陈很少会见到小钱，偶尔在街上见到小钱，他也只是借机躲着小钱。
儿子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老陈费尽心思，却还是没能让儿子在北城上学。
也罢，也罢，大不了初中的时候，咱们再去北城上学，六年啊！谁知道六年后是什么样的光景。
老陈给了自己六年时间，觉得自己正直壮年，只要有力气，就有希望。
然而，六年的时光一闪而过，一瞬间孩子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了，老陈自己还是一事无成，甚至连首付的钱都拿不出来。
没关系，再等三年嘛。
这话，老陈说的很心虚，因为他自己仿佛也看不到什么盼头。
（四)
那一年，孩子上了初二，老陈费尽心思终于攒上了北城最低房价的首付，而这其中不乏有很多向亲戚张了口，可，那手中的钱还没有捂热，转眼在第二天，遇到了令他难以抉择的事。
“啥，借钱。”老徐打来了电话。
他的孩子得了病，现在急需要钱。
老陈没有多问，知道也不是什么小病。挂了电话，他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把钱拿出了一半。
老徐一直谢个不停，老陈却什么也没有说。
（五）
那一次，在跨城大桥又遇到了小钱。
“呦，这不老陈嘛。”小钱说。
"呀！买车了？”
“嘿，一个男人必须要有个代步工具嘛,你这是?"小钱问。
”哦，去北城有个人找我修个空调，你呢？”老陈也客套的问了一下。
“哦，带老婆孩子出去看看我之前住的地方。”
“哦，你搬家了？”老陈问。
“哦，搬去北城了。”小钱故意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
“这会儿，不当保安啦？”
“早不当了，现在和我叔做点小生意。”
“赚钱嘛，拉个我。”老陈笑着说。
“赚啥呀，不赔钱就不错了。”
……
离别之时老陈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钱的车，小钱说道；”你也该努努力，给自己买一辆了。”
（六）
眼看孩子到了上高中的年纪，老陈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向老徐要回当初借出的钱。
天一亮，老陈终于还是拿起了电话。
“中午，一起吃个饭？”
“好。”
老陈忐忑不安的在那里坐着，直到老徐的到来。
酒过三巡之后终于步入了正题。
正当老陈开口之时，老徐却先开口道；“唉，人活到咱们这个岁数还真是不容易啊？”
“怎么了？”老陈本以为只是老徐平时的一种抱怨。
老徐撩起衣服拍了拍骨瘦如柴的肚子。
“不知道啥时候这里长起了瘤子，医生说必须切除，要不然……”
老徐将老陈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来，你摸摸。”
……
喝过酒后，他们缓缓的走出了饭店，傍晚的风徐徐的吹在了他们通红的脸上，老徐自知之前的钱还没有还上，终于还是没有张口。
“走啦！”老徐挥挥手。
“行，路上慢点。”
夜里，回到了，老陈拿起了手机，想了想，还是将钱转了过去：“你先拿着救急吧，什么时候不急了再还吧。”
（七）
终于还是拖了小钱叔叔的关系，让孩子在北城的一所寄宿学校上了学。
只不过找人办事哪有不用钱的，于是那买房的愿望终于还是被推迟了。
古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然而当老陈真真切切的到了五十岁时依旧觉得自己还不知道天命，他反复看着儿子课本上的文言文，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夜里，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点起了一根烟，只觉得怎么吸都吸不动，骂了一句；”妈的，又是一盒假烟。“
身体的衰老总是在不经意间，而人们的发现却总是在一瞬间。
当老陈还想一口气将那两桶为别人替换的水抬上六楼时，却发现是那样的困难， 哦，真的老了，有些事情，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八）
老陈的孩子争气，凭着自己也考上了北城的一所高中，老陈心里高兴却依旧还是被那昂贵的学费吓傻了。
清晨，一通电话叫醒了老陈，上面显示着是老徐。
接通电话，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原来是老徐的老婆，老徐在昨晚去世了。
这个消息让老陈冒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老徐那样一个好人竟然也不长寿。算来比自己还小一岁呢，一眨眼就也躺在了这个窄窄的”木柜“中。
棺材前，老徐的老婆还是拿出了那一纸袋前，”给，这是他欠你的。“
虽然小本子里记得明明白白，但还是嘴上说着：”你看看，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老陈拿着那稍有沉重的钱，踉踉跄跄走出了吃饭的四角凉棚。
只是越走越慢，直到停了下来。
“不行。”话毕，老陈便转身走了回去。
“你们母子俩家里没了顶梁柱，应该更需要这笔钱，什么时候宽裕了，再给我吧。”他将那一纸袋钱又放回到了老徐老婆的手中。
老徐的老婆感动流泪，老陈看到了笑着五味杂陈。
几年前他就这样把钱给了老徐，而现在他又这样把钱给了老徐的老婆。
再次走出凉棚，忽然吹过的一阵风让老陈有些脊背发凉，什么时候，不会我也变成这样吧？
夜里，老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终于挨到了天空微亮，还是穿上衣服走出了门，老陈觉得，赚钱还是要趁早，指不定哪一天也像老徐那样躺在了那个窄窄的木头匣子里，那可太憋屈了……
（九）
然而，往往就是这样，人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是什么。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老陈不明白为什么来的那么早。
那一年，正是老陈意气风发的时候，儿子刚刚高考结束，老陈的钱也攒的差不多了，前几日老徐的老婆也将当年的还了回来，终于算是将要跨过那座大桥的人。
虽然这么多年有人说过不值得，认为没有必要，一大把年纪了，就算住了一个好房子又怎么样？还不如把钱留给儿子，以后娶媳妇，买车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但老陈却不敢听，也不敢多想，因为他怕“犹豫”，他怕他一犹豫就把这么多年的努力变个灰飞烟灭。
那日的天空有些阴霾，老徐骑着电动车高高兴兴的拿着那一大包钱去往 了北城的路上，这条路，他走了很多次，他无比熟悉，甚至是地上的每一颗石子。
他就这样骑着电动车，和幻想着之后的景象，幻想着当年小钱的得意样子。
不知为什么，刚上桥的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飞快的电动车将他甩出了很远，只是一瞬间，他撞在了桥沿的台阶上，他全身便已经动弹不得了，但他怕的不是这个，而是他那依旧看不清的钱，对于第一次失去光明的人来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他曾经拥有的，彼时的天空更加灰淡，肆虐的北风将那散落满地的钱不断的吹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了那零散的几张红色同老陈的血一起铺在桥上，老陈显得很慌张，耳边的声音由飞驰而过的车声慢慢变成了人们的七嘴八舌与呐喊，“爸？，爸，您没事吧。”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救护车，救护车。”儿子慌忙拿出来手机。
“别，先别管我，快，钱。”老陈很卖力的喊着。
“哎呀，什么时候了，还说钱。”儿子尽力的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捂着父亲的伤口，当救护车到来时，白色衣服早就被浸红了。
老陈坚持要去北城的医院，可这一次他的倔强并没有成真，原因很简单，南城的医院更近。
（十）
那一次是他距离北城最近的一次，也是他距离父亲的愿望最近的一次，而后的日子里，老陈再也没有了奋斗的决心，也再也没有了奋斗的能力，三年后，终于还是在南城去世了，去世的前一天，他仿佛再一次恢复了光明，迷迷糊糊中看到了父亲，老徐，和小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