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白马逐风入归鸿
单逐风要去长安考取功名,离开家时,父母两鬓微霜,母亲言语深重道:“逐风,此次离去,再见不知是何年月,我儿无论几何都要记得回家。”单逐风朝父母点点头,难忍悲伤,骑着马加快行程,不敢回望那头的家。家中那间茅草屋里,前夜的油灯尽燃枯,他用小刀把落在桌上的油灯一角剜下,放入麻布背囊内。一角油灯承载了他夜夜的依窗苦读,他的心愿、目的、都在十九年的油尽灯枯里变得越来越大,像一颗种子等待破土。
行至姑苏寒山寺外不远处,天公不作美,瞬时雨落,夜风落雨打湿了他的衣服和背囊,细丝长发不再如白日随风飞扬,此刻早已紧贴衣背。逐风顾不得其他,赶紧跑进寒山寺门口,用力敲门。
寺庙小和尚为他开了门,撑伞邀他进去。逐风随小和尚走入大门,满院的枫树高耸金灿,电闪雷鸣下,那金灿的枫叶似要晃晕逐风的眼。
寒山寺的老住持打伞和一位白衣佩剑的女子在旁门道口站着。女子半臂滴水,面容严肃。小和尚领他进入房内,便去厨房给他拿吃的。逐风独自在房里等着,拿起书开始温习。
小和尚送来吃的,看见逐风习书,“施主,这场雨怕是要下六七日,你可等得的了?去长安的路还很远,你就住在此地,待雨彻底停后再走也不迟。”逐风谢过小和尚,等小和尚走后,他才开始进食。
寒山寺的第一晚,雨势微大渐小,渐小忽大,颇有种来回嬉闹大地的乐趣。第二日一早,雨停风还在呼啸,逐风站在窗前,看见昨日的女子背影,女子背影逐渐缩成点,消失。小和尚打扫院子,逐风走出房,看见另一只扫把,拿起扫把与和尚一同随手扫起。
期间,逐风好奇女子为何会在寒山寺,便问起那位扫地小和尚。
“为何这里有女子居住?”逐风提出疑问
“施主不知,那女子是小镇有名的侠士,替很多穷苦百姓主持道义,小镇里的徐明府对她都忌惮几分,很厉害的人物。一年前,她中箭逃至此,便再也没走。”小和尚小声说
“你可知她叫什么?”逐风也不解,自己为何要问出这话
“都叫她归鸿。”
逐风心思都在‘归鸿’上。连老主持叫他也没听见。寒山寺的第二日,逐风和老住持在房里论诗共兴。
“朔风中夜起,惊鸿千里来。”逐风想到这句,便心头油然一起,问道“大师,做过苏州刺史的义博写得这句,我个人非常喜欢,不知大师觉得怎么样?”
“义博心里也有无法排解出的悲伤,这句诗的上一句是“霜露已凄凄,星汉复昭回。”
逐风感叹这场雨又来,转身时发现归鸿从门口经过,脸上似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他思虑:又与人打架了吗?
归鸿转身关门,发现了逐风的眼神。她朝他抿唇一笑,随即关上房门。归鸿关门后,脱下衣衫,后背露出一片触目的正慢慢往外渗血的伤口。她拿出床底下的药粉,全然洒在伤口,后背有些看不见的地方,自动被她忽略,伤口过几日就会结痂重长,留下印痕。归鸿照镜,发现上次,上上次的伤口已经脱痂,肌肤上斑斑痕迹,再也无法消除。
她想起在寒山寺的书生,刚刚那一眼,他要是再多看一眼,怕是会要命。
过几日入夜,微凉萧寒的街上,归鸿潜入醉鬼家里,在他酣睡之际,一刀割破了他的颈部,喷涌出的血溅浓归鸿的白衣,她走时,眼神狠厉地看着血泊中的男人。
归鸿告诉那具尸体:酒是好东西,可惜你不配。杀妻之人罪无可恕。
恶徒,别名醉鬼。昨日喝醉了酒,将妻子活活掐死,结发妻子的尸体被他吊在高高的悬尸亭的梁柱上。归鸿原以为酒醒后他会好好安葬妻子的尸身,再去州府自首。可恶徒酒醒后只是看着妻子的尸体,又拿起一坛酒将自己灌醉。归鸿杀恶徒之前,将恶徒妻子的尸体掩埋安葬。
女子的颈部那两个发紫的手印,手臂上也有青紫的印痕,死前那双眼睛都未闭上,归鸿为她流下眼泪。
归鸿想起三年前,她在家乡河边救过的女子。那女子出身燕春楼,腹中怀有身孕,而致使她怀孕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女子被赶出燕春楼,无路可去,便想到投河自尽。归鸿救下她,将自己家让给女子居住,而她自己即将远行。
临走时,女子向归鸿抚琵琶曲,跳绿罗软舞。她求归鸿:“恩人,我腹中胎儿将来长大后,你可以教他武功吗?”
“好,只要你们母子平安,不管何时,只要我回来,你们还在此处,我就教他。”
解决掉醉鬼后,归鸿回到寒山寺。寅时已过,逐风房间的灯油还发着微光,他还在彻夜读书。归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逐风打开门,看见了从寺门檐下入院子走来的归鸿。
一身红血衣迷障了逐风的眼。归鸿与他对望擦肩时,逐风拉住了归鸿的手腕。
“姑娘,你的剑在滴血,可有伤在身?”归鸿第二次朝他一笑,这一次逐风才近距离看到,归鸿的眼睛美中透着柔情。“公子,归鸿一介女子,你这样拉着我,说出去我的名声可就毁了,请放开吧。”
其实归鸿一点也不在乎名声,她觉得女子本来就和男子并无不同之处。只是她怕自己的剑会划破逐风的手,每一把剑都是认主的,逐风这样拉着他,剑会把他当成敌人,而她还不想杀这个人。
逐风并不知这是有灵气的剑,他的手退回时,无意间触碰到归鸿的剑刃边,那锋利的刃尖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背。归鸿只好带他回自己房间涂药。
“公子,还未请教你的名姓?”
“单逐风,姑娘芳名?”
“无姓,字归鸿。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叫我归鸿,那我直接喊你逐风公子吧。”逐风看着归鸿为他包扎伤口,发现归鸿青丝中有一缕白发。
“归鸿,公子就不必了,直接叫我逐风吧。”
“那好吧,逐风,刀剑不留人,更无识人之眼,以后切莫触碰陌生的剑。我很好奇你为何停在这寒山寺里?”
“那归鸿又是为何不走呢?”
“我贪恋这方美景,舍不得离开,如有一日要离开这里,自有重要之事要去办。”
“实不相瞒,我只是为了躲雨,暂住在寒山寺,雨停后,我便启程前往长安。”
“你要去长安?”
“是呀,长安多繁华,谁不爱它,我去长安的目的就是考取功名。”
“那归鸿祝你一举夺魁。”
逐风与归鸿自那日往来后,寺庙里的和尚都发现,逐风在院落读书习文时,归鸿就在一旁挥墨舞剑。
老住持寒山站在大殿门口,叹息到:寒山寺的夜多情自古愁离别,他们该当如何自处。
逐风房内,归鸿的剑放在桌子上,人却不在。片刻后逐风和归鸿一人端着一盘食物,笑着走进来。
“归鸿,今日你可要试试这盘菜,一定比前日有进步。”逐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归鸿碗里。
“味道没有之前咸了,确实有进步。我这盘你也试试。”
逐风吃了一口,感叹归鸿不仅武功高强,口腹之欲的美食也做得一绝。
又过三日,眼见寒山寺的风雨再未起,逐风打算离开,告别寺庙众人后,他寻归鸿,却没寻见。
离长安的科举考试日子临近,逐风不能再耽搁,为了找归鸿,他在寒山寺又等了两日。最后临走时,老住持寒山劝他:“施主,有两个人,他们从小就是一对要好的朋友。长大后,其中一个的父母为他与家住青山湾的一位姑娘订了亲,然而,姑娘却早已与这位男子的那个好朋友互生爱意。男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决定成全朋友的婚事,于是离开家乡,独自去苏州出家修行。有时候,人就是会有爱别离求不得,你莫在强撑,早早去长安吧。”
逐风谢过老住持,他骑上马,风吹起他的细丝长发。感觉头顶有异,拿手摸去,竟是一片枫叶掉入玉冠上。他将枫叶拿下来,用宣纸裹一层,连带宣纸入背囊。背囊内的宣纸里面,还有当日他给归鸿拔去的那根白发丝。
小镇的荒芜塔里,归鸿在这里待了七日,心脉里被封的穴位自行解开。她走出荒芜塔,发丝凌乱,一路轻功而行,赶回寒山寺。老住持告诉她逐风早已经快马加鞭前往长安,此刻估计已经快到了。
“归鸿施主,你做了江湖人,便不能要他。逐风施主入朝堂,便失去了你。”寒山道
归鸿笑言,眼中尽悔:“寒山,从前我道自己是江湖中人,不限鸳鸯不羡仙,只贪江湖一杯酒。可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江湖。江湖让我来不及和他说声再见。我不该打那一场,不该去打的。”归鸿的情思为逐风种下,逐风离去,归鸿的情不再,杀人更狠绝致命。她竖起玉冠,扮男相入长安。
归鸿以为会在长安很快遇见逐风,一连月余,她都没有见过逐风。
她是江湖人,朝廷自有需要江湖人的地方。归鸿住在客栈,收到书信。
鹬蚌相争中的鹬让归鸿去杀蚌。蚌乃当今皇帝的三叔,归鸿跟随表演团在三王爷大寿上,舞剑助兴。她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会在这里。只一眼,两人都认出对方。
逐风的眼里投射出利器小刀,归鸿抽出衣衫里藏着的小刀,小刀直直的向三王爷刺来。逐风就在他下位旁坐着,他替三王挡下归鸿的刀。归鸿这一刀,在望向逐风时,就已失了分寸。逐风的脸背小刀顺着划过,留下一道淌血的伤。
归鸿惊恐,展轻功逃离王府。只剩眼尾一滴红,吹不散。
三王爷感激逐风救他一命,问逐风需要什么。
逐风跪下道:“请王爷不要捉拿那女子,她是我的故人。”
三王爷犹豫,却还是答应了逐风。女子背后之人,才是他该杀的人。
与逐风匆匆一相逢,归鸿逃离长安,回到寒山寺。日日饮酒挥剑,除恶惩奸。她怕收到长安的来信。
寒山问她:“归鸿施主,你漂泊已久,为何不回家呢?”
归鸿道:“早就没有了,不过我答应过一个女子,要教她孩子武功,日日在这里,也该走了。寒山,我受过很多伤,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疼,他恐怕不会来这里,如果他来了,请把这封信和这把剑交给他。跟他说,归鸿归家了。”
入朝堂一年后,单逐风就成了朝堂上最受皇帝信赖的大臣。
皇帝为他选最美最优的女子为妻,单逐风抗旨不遵。又一年,年轻的皇帝和单逐风在长安街上微服私访。有一群文人对酒比诗,其中一个人说:“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另一人道:“你这是三国的嵇康写的,我们对的是当代诗,重来重来。”那人含笑又开始思考起来。
单逐风停在那群文人身边,皇帝发现他的异样,问道:“逐风,可是想到什么了?”
单逐风这才回神,告诉皇帝:“我想起一位故人,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可是你爱慕的女子?”“不错,臣一直未娶,便是想着总有一日要见到她。”
皇帝也是人,他看得出逐风对那人的痴情。
一晃单逐风入朝为官已有三年,他决心请皇帝将他调去姑苏。皇帝准他回乡。逐风来到长安时,一路快马加鞭,闯入城内。沿途的繁华风景都没好好赏赏,这一次从长安回乡,驾马车从城门出去,单逐风想起孟郊的《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自此别离长安,长安的风华绝貌也欣赏一番了。
逐风一路北上经过寒山寺,敲开寺门。往事潮水般涌起,小和尚早已不识他。
“施主找谁?”
“归鸿在这里吗?”逐风问道,他从门的空隙看见了寒山的身影。
喊道:“寒山大师,我是单逐风,”寒山这才看见他,邀他进禅房。
“老僧在这里等候了施主三年,归鸿走时,留了这封信和剑,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两样东西给你,三年前她已经归家了。”
寒山独自走出去,逐风摸着剑,这把剑当日不识他,误伤了他,到如今却在这里等他,而剑的主人是不是像剑一样,等他呢。他又打开了归鸿的信。
信的开头写道:与你怦然相逢,才知情深所终。
逐风,我自幼跟着师父长大,江湖里来去自如。练得一身武艺,杀了很多该杀之人,从未有过儿女私情。师父离去后,我独自闯荡,攒下不少仇家,来杀我的都被我杀了,他们死前,都说我是心狠手辣的女人,注定一辈子孤独。我弃之一笑,说自己甘愿一人到老,没人能奈我何。
可如今因为你,我觉得酒不香了,杀人也没有感觉,伤你,不是我的本意。今日我就要回家了,其实也不是我的家,我要去兑现一个承诺。话已至此,快回家吧,你早已功成名就,该回乡见见父母了。
后会有期。
逐风带着剑和信,重新踏上路。再行几日,他就回到故乡。三年前走时,父母两鬓微霜。刚走到小镇路口,下了马才发觉脚步渐渐沉重。
再次见到双亲,单逐风看见父母早已成了雪白发丝、眼窝深陷、佝偻脊背、腿脚不便的模样。单逐风母亲拉着他的手:“一别三年,母亲日日惦念着我儿,不知我儿在外一切可安稳?”
逐风告诉母亲自己一切安好。再过几日就把二老接到府里住。
父亲得知逐风还未娶妻,非常担忧,父子俩秉烛夜谈。
“告诉爹,为何还不娶妻,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爹,我还在等一个姑娘。”
“爹劝你,等待有时候不见得就是好办法,你要自己去找,那姑娘家住何方?”
“不知,她是江湖女子。”
“傻瓜,你为何跟一个江湖女子缠上,江湖,那是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能介入的吗?”
父亲非常不赞同逐风爱上一个江湖女子。母亲却有不同看法:“江湖女子能看上我们逐风,是逐风的福气,说不定人家姑娘还能保护逐风呢,你就是对江湖有偏见。我倒是支持孩子去追。”
天涯一曲起,故人何日归。
逐风寻至山塘时,救下差点溺亡的孩子。小孩苏醒后,逐风一路护他回家。
“娘,师父,我回来了。”小孩回到母亲身边,跟母亲说着自己的遭遇。一旁的逐风早已呆在原地。
“别来无恙,逐风。”归鸿眼眸如水轻柔望着他
“归鸿,我寻了你好久。”
“正好,我也等了你许久。”
全文完。
PS·全文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