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走笔】向一株兰花学习
窗台的兰花
窗台上的兰花开了。原以为它活不过冬天，没想，它挺过来了，不仅自个儿摸索着，穿过冬，走过了春。活得还扬眉吐气，竟然还开了花——一朵，两朵，三朵。我细细地数，足足三朵，朵朵娇艳、清傲。
它没想到与我赌气，我是忽视过它，藐视过它的。它碰到我，笑。一大朵一大朵地笑，浅笑，微笑。窗台一片明艳丽，亮晃晃的。我听不见它的笑声，只知道，惊蛰来了，窗外下着雨，滴答，滴答。惊蛰，是节气，此刻，也是心境，既“惊”又“折”，我为它的盛放折服了！是的——谁能料想，一盆被我遗弃的兰花，它为自己争了一口气，气韵提上来，黄叶转绿，冒呀冒，冒呀冒，竟然，偷偷地打上了花骨朵，竟然，怒然地盛放了。
兰花的确难养。似深闺的女子，非庭院深深，曲径通幽，不能盛（chéng）放。幽兰出深谷，不落凡尘家。俺们小家小户，没有宽大的庭院、没有伺候它的时间，自然，阳台上，就容不下它的身影。只是将些粗放的植物花卉请进来，太阳花、芦荟、三角梅……这些，耐养、易活，几滴水，有太阳，就能生机盎然，很对我的脾性。也有兰花登堂入室的时候，定是春节，作为清供请进家门的。这是广州的风俗，春节是要插花、摆花，花开富贵，装点了家室，也应了“花城”的美誉。我也入乡随俗，年年应景，都会买上一些。花败之后，留兰不住，下意识地觉得兰花难养，我也会照例会将它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这一株还留在阳台的兰花，就是去年的春节应景的——从花卉市场，买过来，作为春节的清供，摆放在电视柜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将它丢弃？或许是怜悯它花败之后的落寞；或者是觉得这样清傲的花被丢弃，是对它的一种亵渎；或许，我只是简单地想：一株开败的兰花，也是一个生命，也有获得生存的权利，也有绽放的际遇！留下它，指不定它能还你一个开花的奇迹呢。反正，最后，它还是被摆放到了阳台的一角，和其它盆盆罐罐的植物，蜗居在了一起。
谈不上无人问津。只是我没有给它特殊的照顾，浇花浇草的时候，匀几勺水给它，有阳光的时候，也让它和其它的植物一起，晒晒太阳。它不争气，其它的盆罐里的花植，长叶，展枝，唯独它没有半点儿动静，蔫蔫的，毫无生机。失去了花朵的映衬，它如堕入凡尘的仙女，迅速成为村姑，比周遭的花，还要平凡、朴素。它怏怏蔫蔫地，摇晃到了十二月。没料想，它的叶子竟然泛黄了，接着，长出了黑色的斑点，一片片的叶，脱落、跌入泥土。一棵无花但存叶的兰花，在我的照料之下，竟然活成了“光杆司令”。看着，我有些怜惜，毕竟，对这一株兰花，我有过些许的期待——希望它能和别的兰花不一样，能活下了，而且，活得花满枝头。它这样不争气，索性，我也对它不管不顾起来，把它丢置到了阳台一角，任它自生自灭。
南方春来早。春节刚过，一切都生机勃勃起来。阳台上的花草，听到了春天的号令，倏忽之间，生机勃勃，长叶的长叶，舒枝的舒枝。这时，我瞥见了它，那株被我遗弃的兰花，那株被我扔在阳台角落的兰花，它竟然活了过来——墨绿的茎部，冒出了新叶，片片鲜嫩、青翠，片片玲珑，如上好的翡翠。这一瞥，让我惊讶了起来：原来，它并没有错过下一个春天，只是在我以为它死亡的时候，被我遗忘的时候，躲在一隅，默默地扎根，从贫瘠的土壤中汲取养分，积蓄力量。它活得鲜活生猛，活得肆意倔强，也活得让我震颤。
父亲得空，将阳台的花草整理一遍。换盆、剪枝、培土……连同这一株兰花，也一并请回了阳台。小盆换大盆，旧土培肥土，洒水，修枝。失而得宠的兰花，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之下，蹭蹭地长了起来：叶片从少到多，绿色更加晶莹。两三个星期后，从碧绿的兰叶之间，竟然冒出了一根约莫二十多厘米的花茎。花茎之上，竟然长出了四五个绿色的花苞。莫非，这一株被我们遗弃、忽略的兰花，它要开花了？它活过来，都是一种奇迹：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给它浇水，也无人照料它，看管它；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它被遗弃在一角，独自寂寞，独自含泪忍痛；他活过来，都是一种胜利！竟然，它还会奢望着开花？
它还是开花了。还没等惊蛰的雷声敲响大地，它不管不顾地绽放了。一朵，两朵……肆意，倔强。一朵，两朵……明艳、娇丽。花瓣儿鹅黄般的淡雅，花萼粉红羞涩，却自有一股典雅高贵的气质，扑面而来。它受过委屈、冷落，但是却没有难过、放逐，只是悄悄地，将根系扎根于泥土，将绿叶仰望于天穹，在春天行进的时光里，鼓胀花苞，炸裂花蕾，终于活成了属于自己的模样。一朵一朵，在春天里，俏，一朵一朵，在节气里，笑。
望着这株兰花，我倒有些敬佩它了。“深谷”出幽兰，这寥寥五字，着实是好。“空谷”二字，仔细咀嚼，颇有意蕴。并非流水潺潺，雾绕云涌才是空谷，并非人迹罕至，沃土良野才是空谷。处在困境、逆境、绝境，何尝不是空谷？这一株兰，虽然堕入凡尘吾家，虽然蜗居阳台一隅，但却高雅、淡泊，悠悠其香，不堕青云之志，淼淼其雅，不减孓世其傲。安宁优渥，我自乐享；逆境困境，我自飞翔，这，才是真的幽兰，也才是真的“兰”的秉性。
幽幽山谷也好，旷旷阳台也罢，都是人生必经的“空谷”。有幸运相左，鲜花掌声相伴，不流俗逐波，妄自形骇；有乌云密布，逆境厄运遮，不蹉叹怨恨，放逐自我。得与失，顺与逆，都不失自我，不失本性，你才能活得舒展、大气、洒脱，活成一株真正的“幽兰”。人，应该向一株开放在阳台的兰花学习。因为，人生处处皆空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