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每当思绪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身影。每当这时，心头总会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莫名的心酸和遗憾。
我们村前头，有一间草房子，住着一位孤寡老人，干瘦的身影总是坐在门口静静地眺望着马路。
每次上学、放学经过草房子时，他都在那里，看着马路，看着我们。我不曾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听奶奶说，他很可怜，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年。
好几次命运像捉弄人似的把他逼进阎王殿，又硬生生地把他拉了回来，渐渐地双腿萎缩，站不起来了，只能蹲着走路。
那时候条件艰苦，经常要干很多活却还吃不饱饭，像他这样没有劳动力的饱受欺凌，经常挨骂挨饿，父母去世的早，只能靠叔叔接济着。
到后来生命总算迎来一丝曙光，国家大力推进帮助贫困户，发放残疾人补贴，他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听奶奶和妈妈形容，他很可怜也很招人厌。
因为他嗜酒如命，每天中午吃饭的点都能看到他背着酒到那些爱喝酒的人家里去蹭饭，吃完饭就到处凑热闹，无所事事。
农村人比较勤劳，对这些无所事事的人都比较厌烦。
所以家人的观念也影响了我，每次看到他拄着拐杖一跳一跳费力地赶到别人家去蹭饭，也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但令我印象改观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有一天放学，我哥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从他门前经过时，他坐在门口叫住了我哥，然后喊我哥进去，拿了一包用塑料袋裹着的糖果递给我哥，让我哥拿回去跟我一起吃。
我哥当时说不要，他就一直跳着拉着我哥，说这是他特地从宴席上带回来的，别人家孩子考上大学的喜糖，他自己吃不了，希望我们俩吃了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地把他留下来的糖、饼干什么的给我们，虽然大多时候只有几颗糖、几块饼干，但每次给我们的时候我都会很惊喜也很感动。
从那之后我就发现他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遭人厌的人，所以每天经过时，我总会笑着向他问好，他每次听到都会笑得很开心。
后来每次放学都能看到他坐在门口望着马路，总给我一种他一直在等着我经过向他问好的错觉。
还记得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全校大扫除，我和十几个同学打扫校门外，突然有几个人看到他一跳一跳地从校门口的马路上经过，他们边指着他边大笑。
等我回过头时，有好几个男生已经蹲下来模仿他走路的样子了，然后旁边的同学更是笑得东倒西歪。
我当时赶忙跑过去跟他们说：“那是我们村的老爷爷，别嘲笑他了，他双腿有残疾”。但是解释完过后却发现没什么用，那些淘气的男生仍然在那里夸张地模仿。
当时的我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后来想想，有时候小孩子单纯的做法真的很伤人，因为那时候的他们根本不懂得自己当时有多么的可恶。
那天下午，我看着那个背影，无可奈何中透露着一丝心酸……
我们那边的路坎坷不平，我哥骑着自行车载着我每天上学都很艰难。
有一天，我看到他门口的那段路上堆了几堆石子，他拿着锄头一点一点地铺平。
我经过时问他这么累，要弄这些干嘛？他说这是他花钱请人拉来的石块，他要把门口这段路填平，以后我上学经过时会好走很多。
他还说喜欢我们从他门前经过，喜欢我们向他问好，显得热热闹闹的，让我以后一直走这条路。
我答应了他，后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每天我都能看到他在那儿铺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开心，因为路铺平了会好走很多。
后来回忆起来才能想到他拖着残疾的双腿，站都站不起来，就那样蹲着跳来跳去、一点一点地把路铺平是多么的不容易。
因为他辛苦的付出，使我后面一年多的时间最喜欢经过的就是那段路，骑车经过那里又平稳又省力。
后来去市区读初中回家就少了，每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那时村里也开始修水泥路了，遗憾的是水泥路并不从他门口的那条路上经过，而是绕过了那条路。
后来每次回家我都选择了更平坦的水泥路，看到他也少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也少了。
但同时又会有一丝愧疚感，对自己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一直走那条路而愧疚，为自己没有珍惜他那么费力为我们铺平的路而愧疚。
从未想过关于他的记忆会停在那里，停在了高中暑假的一个夏天，成为永恒。
七月尾的午后，毒辣的太阳就像是要把大地烤干似的，让人既闷热又烦躁。
开了空调，我和奶奶躲在房间看电视，突然院子里传来了隔壁大娘惊慌失措的声音，奶奶赶忙跑出去问怎么了，大娘一把抓住奶奶的手，惊魂未定地说：“大爷房子那边的竹林着火了，大爷没能出来，快走，快去帮忙处理后事。”
奶奶听完也慌了，交代一声让我呆在家里不要出去，就急匆匆地跟着大娘走了。
她们走后，独留我一个人愣在了原地，满脑子不可置信，聒噪的蝉叫声远去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心跳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放大到让自己越听越慌，越听越冷，这种寒冷从骨头里透出来，是外面的烈日怎么也驱散不了的。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煎熬，终于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看见奶奶回来了，看着奶奶那哭红的双眼，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奶奶抽噎地讲着她所看到的惨状，我却不忍心再听，晚上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后来一切结束，我去看过一眼，草房子倒塌了，周边的竹林被烧成焦黑一片，地面上更是一片狼籍，望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找不到坐在草房子门前的那个身影了，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表示我一直以来的愧疚和歉意呢，他就发生了这样惨烈的意外，悄无声息、突如其来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好像再也没有机会笑着向他问好了，我好像永远与他分别了。
属于他的记忆停在了那一刻，但对他的那份愧疚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灵感来自别人的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