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七十九：西门露阳，瓶儿哭子（中）

西门庆心成功地收用了郑爱月，第二天心满意足地去衙门上班到夏提刑家喝生日酒，家中吴月娘还不知西门庆和郑爱月的关系，怀疑西门庆是不是又去和王六儿偷情去了，看来西门庆和王六儿的事已经外传了，连大门不出的吴月娘都有所耳闻。问起玳安，玳安也不实说，只说韩道国回来了，老爷怎么好去。潘金莲看玳安不肯实说，叫春鸿来质问，春鸿年纪小，吓得赶紧跪下，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去了谁家，众人被引得发笑，还以为西门庆又去了李桂姐家。表面上西门庆沉浸在酒肉的繁华，众太太则处于一种欢松愉快的情景之中，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潘金莲的房中养了一只猫，是一只白狮子猫儿，浑身纯白，只在额头至龟背有一道黑，所以被称为“雪里送炭”，潘金莲喜欢叫它“雪狮子”。第五十一回中潘金莲打猫品萧，这只猫第一次出现，而小说中第一次出现猫则要早得多，猫的每次出场，都伴随着官哥的受惊吓和生病，到本回出现猫，猫已经是直接将官哥抓伤，可以见得猫与官哥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潘金莲为什么会养这么一只猫，说潘金莲有着对动物的喜爱，说服力不强。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潘金莲是故意驯养此猫。从一次次的猫惊吓官哥，潘金莲似乎看到了猫对官哥的威胁作用，从而有意养之。书中说雪狮子“只吃生肉，十分肥壮”，平时潘金莲还会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潘金莲是有意在培养这只猫，让他对红扑扑的生肉有种本能的欲望，而对象正是官哥。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官哥前阵子因为潘金莲打狗骂秋菊而再一次被吓病，连日吃了刘婆子的药水后好了一些，李瓶儿给他穿了件红缎衫，把他安顿在外间的炕上玩耍，红色的缎子里面包着的是嫩白的官哥，这和潘金莲平时训练雪狮子捕食用的红绢裹肉是何其相似。雪狮子看到官哥，猛然向下一跳，扑向官哥，将官哥身上抓破了，吓得官哥呱的一声，倒咽了一口气，出不了声，手脚还抽搐起来。在旁的奶妈如意儿将官哥抱起，那猫还要继续来挝，被迎春赶走了。

等到李瓶儿和吴月娘匆匆赶来，官哥已经是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吚吚犹如小鸡叫。身为母亲的李瓶儿自然是心如刀割，身为一家之母的吴月娘，想主持起大局，就问是怎么回事。迎春和如意儿悉数将官哥被猫吓唬抓伤的事说了一遍，李瓶儿听说是潘金莲养的猫，似乎内心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可避免，只得哭得更伤心。吴月娘则是装作没有听懂，将潘金莲叫来询问，潘金莲自然是强词夺理，拒不承认，一番狡辩之后回自己房间里去了。作者一直没有直接挑明潘金莲养猫的动机，到这里我想读者们都已经可以猜出来了。台湾的一位研究者在赏析这段文字的时候认为，潘金莲训练此猫的目标可能并非官哥，而是西门庆“胯间那块肉”，这种说法则比较难以有证据支撑。

吴月娘见孩子只顾抽搐，一面熬姜汤灌他，一面叫来刘婆子，喝下了用“金箔丸”熬成的“灯心薄荷金银汤”，依旧是不见效果，刘婆子提议进行“针灸”，这个时候想主持大局的吴月娘却犹豫了起来，“谁敢耽？必须等他爹来问了不敢。灸了，惹他来家吆喝。”毕竟这已经涉及到孩子的生命问题，对象又是西门庆的心头肉，要是自己擅作主张下了这个决定，出了事不就等于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身为母亲的李瓶儿，怕耽误了救孩子的最佳时机，一力承担下来。一直等到李瓶儿主动出来承担做这个决定的后果，吴月娘才说：“孩儿是你的孩儿，随你灸，我不敢张主。”此时的孩子是李瓶儿的孩子，那么以前的孩子是谁的孩子呢？读者们是否还记得当年，官哥和乔大户的小女儿联姻的时候，是谁做的决定？正是吴月娘。做联姻决定的时候，吴月娘甚至都不考虑西门庆的感受，更何况稍微询问一下李瓶儿的意见。有好处的时候积极主动，而当要承担责任的时候，立马就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足见吴月娘的心机。

到天晚，西门庆回家，官哥还是没有醒过来。见西门庆回来，吴月娘给了刘婆子五钱银子，“一溜烟从夹道内出去了”。如果真心是为了官哥好，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按照当时人们的习惯，出事生病了叫一个巫婆神棍来跳跳神，吃点香灰泡水，是很正常的，而西门庆却一点也不信这一套，从这一层面来说，吴月娘鬼鬼祟祟地让刘婆子从夹道溜出去，可以理解为是为了避免被西门庆看到从而引发更大的家庭矛盾。但是向深处想，官哥如果死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不是潘金莲，潘金莲顶多只是间接受益者，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此时已经怀孕了的吴月娘，潘金莲与李瓶儿相争，得渔利的正是在一旁的吴月娘，如果从这一层面考虑，吴月娘的鬼鬼祟祟就显得很黑暗了。

西门庆到家，看到官哥身上有伤痕，又插得满身是针，时不时的抽搐，跑到后面质问吴月娘。面对西门庆的质问，吴月娘只得把实情说出。西门庆听言，“三尸暴跳，五脏气冲，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走到潘金莲房中，将雪狮子提到廊子里，向台基抡起来用力一摔，立时脑浆迸万朵桃花而死。小说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写到西门庆发如此大的火，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老年得子，好不容易有了继承自己衣钵的继承人，西门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如今被这么一只小猫儿搅了，放在谁身上都会怒火大发，只是可怜了雪狮子这个小生物。

正是：不在阳间擒鼠耗，却归阴间作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