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去的鱼化寨 消逝的乡村
引言
鱼化寨,西安市著名城中村,位于高新区西南方向、软件园和软件新城之间。2018年11月,官方宣布拆迁;前数年间,以鱼化寨为圆心的周边乡村尽皆拆除,包括我从小生活的家园。过去,几处村落左近,同学你来我往,由村入城,鱼化寨是必经之路,故多有流连。
30年前的老黄历
小时候读过一本闲书,书名忘了,模模糊糊记着内容有《丈八沟的来历》、《沣京镐京》《梦庄有个石婆庙》等等,算作是通俗版长安县志吧,暂且叫作《长安民间故事》,现在这书是找不见了。
其中有一篇《鱼化寨》,说的是古时候有一位江苏籍将军领命出征北方,不幸战死沙场,部属返乡无望,流落长安,其中一脉靠乞讨度日,后至皂河附近,皂河的前身为八水绕长安之“潏(jué)水”的下游故道,与古漕渠交叉处形成一大片宜居之地,南人素以鱼米为食,见此处有水有鱼,遂依水而居,日里打鱼,部分自食,部分拿市上与人交换粮食日用,由此几世生息,渐成村落。因售鱼于市,人称鱼花子,族人便自称鱼花寨,后定名鱼化寨。
故事虽久远难辩,但此地多有老人自道祖籍江浙,或可一考。如上网查询“鱼化寨”,则另有其他各类传说附丽,因着改革开放后此地经济教育两繁荣,或有想象与美化,或有穿凿附会……有兴趣者可自行百度。
“廒”,粮仓也。有明以来,此地便为政府所在地,负责征收一方之租税。清朝时西安同城区内设长安咸宁二县,历经清朝、民国、解放前后,鱼化寨一直辖归长安县,为“长安(县)十八廒”之一。建国后改为郊区,后西安重新规划行政区域,则辖归雁塔区。
我家是在一个古老幽静的村子,我们村在鱼化寨西南方向,相距2公里左右,“鱼斗路”经我村门前过,这是打东边来往西边去“斗门镇”的必经之路,西万路未修之前,往周至户县的车亦从此路过。
“斗门镇”,即七夕发源地,牛郎织女的传说由此地诞生,前面提到的幼时读本里《梦庄有个石婆庙》讲的就是这儿,“石婆庙”,就是织女石庙。还记得逢二月二(农历)时父母带着我们姊妹几个来这儿浪“会”,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来浪,赶集的烧香的耍杂技的以及各种民俗活动。千年前汉武帝仿昆明洱海所凿并“以习水战”之昆明池即在此地东南,“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当日之昆明池有多大?据说是周长17.6公里,三个西湖加起来吧。
一条小河流过我们村前,河名“沣惠渠”,从前河水清澈、水草摇曳,岸上野花缤纷,不似后来随着城市工业化进程而遭污染。此渠是1942年国民党当局为着百姓灌溉之利所修,历时五年,引南山下的沣河水,向北流经数百个村庄,流到我们邻村“漳浒寨”(现已拆,毗邻软件新城)那里经水库蓄水,分闸,将渠水一分为东西二路,西路流向晁村 (现在的考场十字),东路则经过我们村、鱼化村。2017年政府重新修复起昆明池,仍引沣惠活水,再现汉唐胜境。2018年央视“七夕晚会”主场地就在昆明池。
关于我们村子来源,说法各有不同,在此撷其一支。家父曾道,明朝时候,为改变(元末明初)战后北方地广人稀之状,遵国家大迁徙令,祖上自山西洪洞“大槐树”迁来,见此地亦多大槐树,似故乡之大槐树;傍有潏水故道,似故乡之汾河,便以此定居。为纪念故土,我们有个古早的村名,叫做“老鹳(音wa)窝”,一如山西大槐树之“老鹳(音wa)窝”。久经繁衍变迁,十里八乡的老辈人还清楚此名,而年轻人渐皆茫然了,只因当年官方登记时另具村名。
杜甫诗云:“忆过杨柳渚,走马定昆池”。定昆池,唐安乐公主之别苑,对标昆明池而建。按《长安志·长安县》载,此处当为唐安乐公主的度假村区域,“西庄占地十数里,于京城西延平门外20里”,为“定昆池”苑囿,其池址位于今河池寨(今绕城高速河池寨立交)。建国前我们村亦辖归长安县,后辖归雁塔区鱼化乡,现统归高新区。
家父道:解放后三反五反、文化革命、社教等全民政治运动,民间多数家庭族谱已毁,历史不能详查。然关于姓氏起源,则有些民间俗话亦值得留心。比如“张王赵李遍地刘”,这句里头的“刘”通“流”,就是有纪念山西大迁徙的意思;还有一句俗语:(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也是为了让流落他乡的后人明白自身的根;如此种种。
“唉,几辈辈下来,糊里糊涂地也就喔回事咧!”
家父总会叹口气、笑一笑,给我的考据之旅顿上句号。
“你看,西安城墙也是明朝修的,修了毁、毁了修,到现在都600多年了,全世界人民来了都要爬上去看一下。咱这村过去也都有(土夯的)城墙、垛墙、还有(土)城壕,国名党时期闹土匪涅,大一些的村子都有(民兵)保卫队,也有土枪。解放后都拆咧,土枪也都上缴咧。”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的沧桑总是一脉相承。
周围数十个村落,行政上均辖归鱼化乡,乡建治所在鱼化寨,后改称街道办。方圆百里娶妇嫁女彼此姻亲,口音相同,风俗相近。过去有句话叫“好女不出村”,相对应的还有一句,谁家女子不听话,大人往往厉声吓唬:“以后把你给到南山根底下!”何也?山根根苦哇,百里无良田。民以食为天,吃是头等大事,一穷二白的农业社会,首要是饿不死,然何处有平畴?此地有水利之便,一年两料、旱涝保收,当然连姑娘们也不愿“出口”了。
乡村之风雅颂
静谧的河水缓缓流淌,古老的村落星罗棋布,若有若无的水雾缭绕弥漫于田野,晨昏时一群群鸟儿叽叽喳喳飞进飞出。举目四顾,若说将“敕勒川”换作秦川,将“阴山下”换作南山下,则“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足可借用、甚乎一致的,只是牛羊不多罢了,但金风吹过、麦浪翻滚,自然是“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向西望,一览无垠的庄稼地,随着季节的轮转变幻着绿的颜色金的颜色;远眺南边,绵延的巍巍秦岭,因着距离太远,故看去那山的起伏也是温柔,若晴时能清楚瞧见上山的路,左不过是细若羊肠罢了。而日出月升的东方,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平线,遥远的天地交接处,有十万个为什么,有远方无声的召唤。
在这里,村人们耕耘着劳作着,春种、夏忙、秋收、冬藏,生活是缓慢的、近乎不变的。
在我们村西头,有建国后苏联援建的一所中学,早先是初高中一起,后来高中撤销,也许是学生太多,只能集中精力办初中罢,也许是国家义务教育只管到初中。总之那时候的这所中学其地处虽偏,然其教育水平在整个西郊乃至雁塔区都颇具声名。鱼化乡辖区内的十多个自然村,以及临近的丈八乡辖区内的部分自然村,孩子们都聚到这儿上中学,学生加教职工有近千人。
于是我的少年时代也就在这里了。
怅望来时路,“苍苍横翠微”,虽不过都是些“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但那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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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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