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人间 第一章 他
1.
黄晓言在遇见季海译之前,春天对她来说是无比煎熬的季节。
她曾经十分困惑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分数,从六年级的名列前茅,到初一初二的中间位,一点点地往下掉,心里,比世上任何一位望女成凤的母亲都还要心疼且着急。
晓言归咎过分数狠掉的原因:
一个是自我小宇宙与数学世界之间的水火不相容。这一点她从小学起,就早已忐忑地意识到了:老师带着全班同学玩刚学到的“质数合数奇偶数排龙”游戏时,晓言则在一旁头脑发热却冒着冷汗地想,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还一度认为,如若数学老师不是外星人,那她黄晓言就一定,一定是个外星人。此时已撑到初二的晓言,也清楚地明白,以后,还有更难更长的外星路要走;
另一个原因,听起来比较扯,但晓言觉得是这样的嘛,而且全班80%的同学都有同感――
9点30分早操的铃声响起了,同学们都从课本之中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打着哈欠,排队去到操场。晓言带着犹存的一丝清醒,揪了揪粒怡衣角,
“你说人们在春天里,是不是都这么容易犯困呢?”
“不知道,反正我是很困,刚刚老师讲的都没听清呢……”辛粒怡摊手道。
“嗯,可能还真是因为春困吧,这是个掉分数的危险期啊。”
可自那个傍晚的惊鸿一眼后,晓言自认就算时间永远地凝滞在这可怕的春困里,那也值啦。
那是怎么样的一眼,晓言的感觉,是终生都无法淡忘的。
那一日,她照常搂着一沓语文作业,从三楼走下一楼。看着天边只剩下半个的夕阳,晓言心里不禁嘀咕:每天都得追着他们要作业,还是拖到傍晚六点的那种!他们不累我都累了……
晓言从小就害怕到了放学点却没能准时回家的情况,因为爷爷奶奶会担心,一有人替她担心,她就会更加地焦虑。到目前为止的春天里,她是又困又焦虑……
当晓言正踩着阶梯快到一楼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眼眸,便看见了他。
没有预兆,也没有防备,却一切都那么冥冥而自然地,闯入视线。
一个穿着校服,比全班男生都要高魁,筋骨突显,古麦色肌肤,略带严肃的面容临近成熟的少年,专注而急切的目光向上看着,那深黑的瞳孔里,映照有夕阳光。
他流着汗,左边的鬓发也挂着些许细汗滴,脸颊红赤赤的。
虽然无声,但晓言仍能感觉到他在喘着大气,心跳也不禁跟着怦怦起来。
在遇见的这两秒半里,晓言霎时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己:原来她是可以好感于男性的。她甚至还有些责怪自己,怎么这么厚脸皮,为什么不能像往常一样,迅速将目光从对方男生身上弹开?
只等那少年两阶并一步地跑上楼梯,与她擦肩而过之后,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那奇妙的两秒半里,世间所有的人事物其实都未减慢其运动的速度,可在晓言的世界里,却是段漫长,且徐缓的过程。
每一步的下阶与上阶,那双似乎凝固在夕照里的眼瞳,泛红而威俊的脸庞,划过额头的汗珠,甚至白衣校服拂过的微风,统统都成了她,日后不断浮想起来的恬美。
百遍细嚼无生厌,只甚心幸更痴念。
晓言从小就对“男情女爱”这东西,抱有太过理性,甚至抗拒的想法。她被众旁人的前车之鉴所清楚地告诫,这世间其实并不存在所谓永恒的感情,再坚贞的爱恋,也会有疏远或离弃的那一天。人心会变的。亘古的,只是一方淡忘,一方受伤。
然而晓言也清楚地知道,那匆匆的擦肩一眼里,自己是真真动心了。程度还不浅,一眼千年是并不存在的,但牵绊个一年半载,晓言是有莫名预感的……这糟糕的预感让晓言又乱了手脚,她恼气地望望四月阳春,本来就迷茫焦虑的春日里,又添了一堵小鹿悸乱。
再另外,还有一丝的,欣甜。
2.
整个沥延中学有多少人呢?晓言无心了解,只知道她所处在的初二楼,就已是有一千多名竞争对手的。
偌大的校园,可人群还是那么挤,挤在茫茫人海的操场上,堵在浩浩荡荡的食堂门外。晓言时常感觉,人往来得愈嚣闹,自己便愈发地渺小,最后缩成一粒忙忙碌碌的蚂蚁,到哪儿都驮着自己的精神粮食,低头只看路,一心只顾前。
同路上的来去脚步太多,她顾不来辨认这是谁的前脚,那又是谁的后脚,只想兢兢业业地行自己的路,别被人撞着踩着,躲闪有术;别把随身品忘着落着,一步三回眼的检查癖。
偶尔几次,她还是很懊悔地发现,又把辛粒怡落在饭堂了!
这天中午,晓言就乖乖地坐在课室里,等着粒怡回来。辛粒怡把她的饭盒塞进袋子后,接过晓言请罪的酸奶,深深吸了一口,说:“我发现我们就不能分开坐,况且还离得一天一地远!”
“那有什么办法嘛,那么大的食堂几乎都满座了,能找到一个人的位置,已经很不错啦。下次我保证,一定,一定记得,先吃完就在门外等!”晓言笑眼弯起来,拋了半个媚眼过去,给她唯一知心的好友。
“不行……你都给我保证过几次啦?我看以后实在不行,要不我们就一人坐一半?哈哈哈哈,你的屁股那么大,可别把我挤下去呀。”
晓言狠狠瞪了她一眼。接着看四下还没什么人回来,便勾勾手指,示意粒怡凑过来。好几天已过去,晓言心里实在耐不住心痒,便把那天难忘的一眼,一五一十地跟粒怡说了。
粒怡同样,亦不是容易相信爱恋情欲的小女生,她皱着标致的柳叶眉听完,掩嘴揶揄道:“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呐……也太戏剧了吧?”
“快别闹啦。”晓言耳朵红起来作势要打人。
“好好好,正经说。
“你看他吧,其实校服湿了个半透呢,只是因为他出了汗。脸红耳赤地喘着气,只是因为他运动过激而已。还有你所感受到的暖光与气息……那只不过是在楼梯,你往下他往上,恰巧他迎上了太阳光罢啦。
“可别被自己太美好的幻想给蒙眼睛了哟。”
晓言叹气,“你以为我糊涂呀,我现在就已经是一层又一层地,剥开这些‘光环’后,却仍发现自己,还,还是对他……有那种感觉啊……”
有人曾说过,一道菜品,你尝了第一口就知道喜不喜欢;一首歌曲,你听了前奏就知道喜不喜欢;一个人,你看了第一眼亦也会晓得喜欢与否。喜欢并没有太多确切的理由,大多数的时候,就只因为是一种感觉,让你的身心都舒服。
那位少年对于晓言,大概就是如此,无关任何的闪光点。只似乎有一根细丝,从那一眼起就把他轻系在心旁,待心乱涟漪平抚过后,依然不紧不松地携系着,走哪跟哪,不断也不掉,渐习缘念。
“那要不咱们去找找他呗。”辛粒怡提议。
“可去哪找呢,我就只认识这栋楼里这一层的同学……”晓言讪讪地微笑道,“况且,我看他长得比我们初二生要成熟多了,很可能是初三那栋楼过来的。”
“级长不是说了不允许串级来往吗?你说他脸红气喘的,还大汗淋漓,那么凶,该不会是来找人打架的吧?”
晓言一脸难以置信,想着反驳却被粒怡挑眉抢道:“你还真别不信,大家都知道我们级里,就有好几个拽上天的混混学生呢。级长办公室里,就常常能见到那几个写检讨书的。
“你就是太孤陋寡闻啦,天塌下来恐怕你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粒怡见午休巡察员过来了,示意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