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笔下的砂锅炖豆腐
那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父亲受到同学的牵连,被划成反动分子,被迫放下工作,返回原籍劳动改造。一起回去的还有母亲。
那年,父亲24岁,母亲21岁。父亲是教师,母亲是护士。
两个年轻人回到了无人居住的乡下祖屋,开荒整地,重塑人生。
这一塑就是十年。
我的父亲为人随和,开朗乐观;母亲外柔内刚,贤惠豁达;故乡民风淳朴,街坊邻居热情又善良。大家不相信父亲会犯错误。
父母安顿下来。每天父亲要外出劳作:种果树、种葡萄、还要在滹沱河引流出的水地里种水稻。(后来父亲患了很严重的静脉曲张,我觉得跟他那些年长时间站在水里插秧有关。)
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在院子里种菜、还种花。晚上父亲劳动归来,便在大炕上放一张炕桌,伏在桌上读书、写日记。母亲则边听父亲读书,边做针线。
有时父亲也会参加批斗大会,修正思想。听姥姥说父亲站在台上,脖子上挂着臭胶鞋。台下群众激动地喊着各种口号。父亲低着头,默默地忍受着。
父亲每天出门时,嘴里含一颗枣。我们那里家家都有枣树,所以红枣并不稀罕。也正是这些红枣,给父亲的劳动添了一丝小小的安慰。父亲说,这一天里,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品着枣子淡淡的甜味儿,直到把一颗枣儿全部吃完。但他舍不得吐掉枣核儿,继续含在嘴里,就这样一直到晚上进家,父亲的嘴唇都不觉得干燥。
到了冬天,乡亲们开始杀猪,准备过年了。因为父母为人善良厚道,母亲又能帮着给街坊邻居们打个针、拔个罐儿的,另外母亲心灵手巧,结婚时姥爷就买了一台缝纫机送给她做嫁妆,母亲经常用缝纫机帮邻居们做件衣裳、做条裤子什么的,所以大家对父母也很好。平时谁家杀了猪、谁家做了豆腐、压了粉条,都会送给母亲一些,权当礼尚往来了。
那时没有冰箱,母亲就把这些东西放在院子里南墙根儿底下一个空水缸里。
冬天的夜晚,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刮着。母亲约莫着父亲读书快要累了,便切一小块儿肉、一个土豆、小块儿豆腐、再掰半把粉条,用一个小锅先把肉炒出香味儿来,然后放土豆继续炒,让土豆也粘上浓香的肉味儿,最后把这些都倒入一个小砂锅里,放上豆腐和粉条,小火慢炖。
菜炖好了,俩人围坐在炕上,一人一碗,边吃边聊。
前一阵子父亲整理他的日记,找到了当年他写的一首打油诗:
深夜夜宵砂锅土豆炖豆腐
三米小屋真温馨,
柔柔灯光显朦胧。
我与娘子论古今,
边吃边聊情意浓。
写于1968年冬
虽说是几句打油诗,但足可以看到父母的乐观精神。
在风华正茂的青春岁月里,两个热血青年被迫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工作岗位。然而他们没有抱怨,没有消极。他们的人生态度,是把日子过成诗。
后来,父亲平反,父母又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单位。
如今二老早已退休,父亲仍然坚持读书写字,交朋会友;母亲则每天和她的铁杆儿老太太团一起锻炼身体、买菜、逛商场、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偶尔还用当年的那个缝纫机做个靠垫儿、免个裤脚什么的。
从那时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但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母亲依然会象当年那样做一顿砂锅炖豆腐。这时的父母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青年时代,温馨又浪漫!
祝福我的父亲母亲,愿他们的心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