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第一次参加高层会议。来到会议地点,有人在门口招呼,领导们相互点头问好。我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两手都提着文件,那人也向我点头,安排我坐到最里面的位置。实木会议桌在房间的中央,被十几个真皮座椅围绕着。待与会人员对照桌牌上的名字全部落座后,刚才那人又将我公司一行人员介绍了一下:“这边是海市分公司的赵总、王副总、刘副总”,只听“呼拉拉——”,椅子们又被向后推开,被介绍到的人员一个一个又站起来和对面的人握手。对面领导没有被介绍具体姓名,只知道是比赵王刘更高级别的领导。桌子上没有我的桌牌,我的座位上只有一瓶矿泉水,应该是我进来时被匆忙放到位的,它明显和这一排矿泉水不在一条直线。
会议正式开始,对面一个东北口音的女士直接发问,没有任何铺垫,单刀直入,询问大客户新城集团的业务情况。她咄咄逼人连续提出问题,我方赵总几次欲开口都没成功,后来领导举起手示意她,说:“领导,我先简单汇报下”。东北女士终于不讲了,开始认真听赵总解释。会议室严肃安静,在座各位人都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东北女士一侧是四个人,她右手边是两位一胖一瘦的男士,俩人都带着眼镜,胖子一看就是营养很好的人,脸庞红人有光泽,眼神嘴角时不时配合起来,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瘦子好像有点谢顶,头发一缕缕从一遍整齐地梳到另一边。他俩不顾赵总正在讲话,直接压低声音示意我说:“把新城集团业务档案给我。”我哈着腰伸长手臂,赶紧把相关文件递给坐在我斜对面的胖瘦二人。
会议室的空气紧张极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东北女士要打破砂锅追到底。赵总基本都能稳稳应对,稍有不确定的情况,他便故意放慢语调,微微转头,用眼神瞥一下旁边的王刘副总,等着他俩做补充。刘副总“嗯嗯呀呀”应付着;王副总早已在心中有了盘算,这种场合决计不多说一句话,赵总和东北女士对话的时候,他头都不抬,就是一个劲儿地记录。
“你们和新城公司的官司进行得怎么样?”坐在东北女士左手边的油腻大叔终于开口讲话。目测五十多岁的他,穿着一件翻领白色T恤,显得他的脸真黑。
“领导,我再汇报一下哈,嗯,这个官司法院已经判咱们胜诉了”赵总又接住一招,“咱和新城合作快二十年了,咱好歹也挣他几千万了。虽然明面上打着官司,但也还没撕破脸。”
赵总桌前只放着他的手机,和一个比手机大一点的小记事本,没有笔。他一直在回答东北女士的问题,边想边讲,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语调抑扬顿挫恰到好处。他绘声绘色讲这个二十年的甲方的发家史,对于转型中的阵痛,绝不吝啬诟病,严肃批评;话锋一转,他又语重心长替新城讲情,从大环境讲到小企业生存不易,态度真诚坦然,仿佛毫无功利之心。
我这耳听着东北女士和赵总针锋相对,那边还在应付着胖瘦二人。他俩一会要看财务报表,一会要看征信报告,我的桌前早已堆满文件。瘦子最认真,左手按着材料,右手往本上快速抄写着,有时摘下来眼睛,眯起眼睛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找着什么。
不知不觉,会议已进行一个多小时。东北女士看向胖瘦二人,高声说:“请二位专家也讲两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胖瘦二人应声从材料堆里抬起头,瘦子示意我把材料收拾起来吧。胖子脸上的笑不再若隐若现,他轻松加愉悦地说:“你们现在用的针对应收账款制度,其实就是我做的,哈哈,我二十年前也是从海市分公司出来的。我一看这些材料就知道怎么回事,你们现在这个业务的干法,无可厚非,但是要特别注意风险!”
会议的气氛早已缓和,赵、王、刘一听胖子这番话,心刚送一口气,不料瘦子讲话了:“我不管你们和新城集团之间啥什么关系,单看财务报表,从最简单的说,营业收入连年下降,你们知道不?连续几年连职工工资保险、水电费我在财报里没看到,说白了就是个壳公司吧?”这时一直“嗯嗯呀呀”的刘副总显得特别跃跃欲试想发言,殊不知他平时最怕担责任了。赵总捷足先登,直接说:“领导,我再汇报下... ...”
瘦子不屑:“你解释这些都可以不提”,摆摆手又讲:“好,你再看所有者权益,去年实收则本才300万,未分配利润多少年都不分,这企业实际经营吗?再看,去年的销售收入都覆盖不了财务费用,能有钱还你们钱才怪!”我方三老总面面相觑,想打哈哈又觉不合时宜。
这时,放在地板上的档案盒子倒了一个,众人目光投向这边,也打破了尴尬。
东北女士看看手表,又抬头环视众人,说:“你们这些材料都是非常表面,该有的程序制度,肯定都不少都符合程序。你们想尽办法把应收账款的事处理好,我们看一个态度,否则那些个讲不清楚的东西,我们前期也都了解差不多,全看你们态度了。”
赵总又恢复作战状态,拍胸脯打包票肯定完成任务,再三感谢领导日理万机对咱们分公司的支持和厚爱,还不忘邀请领导们有时间来海市指导工作。
刚从总公司出来,赵总就换了副面孔,板着脸对王、刘发火:“这个报告报表以后还得多加小心,别什么困难都讲,简直引火上身!”
赵总接电话的空隙,刘副总转头向王副总低声抱怨:“光说不报,早晚得暴露,到时候算谁的责任!”这时,司机把车开来了,王副总不顾自己大腹翩翩,小跑去给赵总开车门。
终于上车了,我放下紧张的心,出来前我把桌上的矿泉水装到包里了,一口气干了它。一路上我都在回想,虽然会议上没有我的桌牌,我一句话也没讲,但有幸参加这次会议,足以令我大开眼界。平时只顾低头干活,每天忙忙碌碌,在报告报表和文字数字中苦苦挣扎,从来没静下心来去思考,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上,我被东北女士铿锵诘问的语言吓得神经紧绷,被专业人士胖瘦二人快速研读财报分析企业的能力所折服。再说赵总,上次给他写发言稿,竟然被他前前后后修改了8次才终稿。我曾暗暗抱怨老赵事儿真多,看来领导考虑得细是有道理的,他要对讲出的每一句话负责。感谢这次开会,对我有哪些微妙的触动,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一定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