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八 水榭】
始料未及混乱的一天，所有人散去之后，我腿脚已是酸麻失觉，一时松懈我缓缓曲腿正想席地而坐，谁知退出枫院的众人徐徐进门，最后进门是杜大娘，看她脸色也知方才我捅的篓子这会是要来结算了。只是我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结算单单是放过了我，又或者这是另一种惩罚。听枫院一众人因我连累齐齐被扣了一个月例银，另外每人在这月内每日早晚齐背庄规，不能耽误干活意味着要早起晚睡各一个时辰，青萝更甚，需每日于众人起床前将院内洒扫干净。
我刚想替青萝分辨，已被封嘴，只听杜大娘布罚完毕后，沉声说了一句，“都认清了，今日起，这姑娘与我听枫院无关系，青萝送客！”
青萝带我回房间收拾铺盖，其实我孑然一身没什么能收拾的，倒是真想向青萝解释，可是又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她带我到房间后就想离开，“青萝，我并非故意，更没有想到竟会连累你……”
“……”
“青萝，芸姨在家我不能放心，我必得回去的。”
“……”
“青萝，我差点饿死被救，两次，上次是芸姨，这次是你，芸姨是我仅剩的亲人，你也是。你怪我都可以，可我心里你也是亲人。”
“……这山庄不守规矩是会死人的。当初你快饿死，四个执事是杜大娘收的你。走吧。”
此刻抱着得来的铺盖蹲在听枫院门外的长廊上，我已经被晾在这眼看着日中至日落，眼看着廊上灯火序列点起，眼见着各人各司其责忙忙碌碌打我身边路过，宛若我不存在一般，可是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各处护院，山庄主人安排的侍卫也是不允许我随意走动的，假山不能去。我正想着，再捱上个把时辰，或许今晚就地这么铺盖一铺，幕天席地而睡了。抬眼望一望这照满长廊的盏盏灯火，墨蓝色天上已布起的点点星辰，忽然想起似乎是并不久之前，我还在晋霖的桥头两边奔走着，阿莲为我打盏，阿艄公送我归家，余伯教我糊伞，阿青同我絮叨，芸姨……芸姨对我嘘寒问暖，怕我饿着怕我累着，夜夜守着家门，等我归家……算算从被劫至今，我甚至连这样能好好记记芸姨，记记晋霖的那些人，事的时候都不曾有。
“呦，你怎么还在这呢？不是要报恩吗，萧公子在南边那水榭住下了，去寻吧。”一个生脸从侍装扮的人忽地冲我说到，方才发愣间，并不察有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别怕，我是孙伯打发来带你过去的，省的你在庄里乱逛，走吧！”
“……多谢。”
“我说你这小姑娘可是莽撞，说话也不看时候，在这庄里还是先学着点规矩吧！”
“是，是，多谢指点……”
“咳，咳，不过你倒是机灵，能想到萧公子，可是我提醒你，孙伯那边不好说，但杜大娘这头，你是得罪干净喽……”
“……”
一路上这人先是絮絮叨叨，可惜我也实在没有银钱之类如阿青往日取染料时，若得人指点必得打点一番。所以这人最终应该也是看出我掏不出银钱，便不再同我白费口舌了。将我撇在了水榭前的院中，这人连门都不指一下便自走了，四下看不到人，我慢慢循径入内一边细细打量了起来。
整个南庭建在一湾湖水之上，暮夜入深，廊桥亭台被灯影照得越显沉静。主楼阁隐现于湖后山石树影间隙中，湖上一折短廊先接是一个八角亭阁，有屏风卷帘，有琴台小榻，书案烹茶台，亭后一拱小桥连接去主阁水榭。湖西开有一个拱门，内里似乎另有一个小院。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拱门那边看看，突然亭上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
“那个谁，还满院子乱逛呢，这边来。”正是白日救下我的越仲。
“……领我来的人没说你在哪。”
“……我看你不但命硬，嘴也利得很。”这人背着手，慢悠悠踱到我面前，他的脸在亭阁的琉璃灯下，面庞清隽，嘴角戏谑，却眉眼深刻，“白天的情况我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你，咱俩这会儿话得先说清楚，这庄子我是客，你是仆，你我皆居于人下，这位萧公子你也看到了，最多不过是将你我都置之这困顿中，你我要想出得这山庄得自凭本事。”
“就是说，以后出事了没人救我是吧？”
“聪慧！叫什么名字？”
“晏宁。”
“越仲。”
“我住哪？”实在是对这人没法再耐心了。
“这……我也是新来的，你先逛逛说不定能遇到个熟路的人……”
“你住哪？！”我竭力耐心，沉声问道。
“……后边……”
“我送公子回房间休息。”我竭力真诚了。
“……那个，我觉得吧，虽然你是过来照顾我的，但是吧……”
“我站了一天了，没吃也没喝。”
“…其实吧，我是想说你找找这院子里有个人，他熟…”
“我听懂了，但是太饿了，不想找。”我努力更真诚地看住他。
“……来吧！”这人很是难以置信地转身带路了，但好像还低声嘀咕了句，“这到底是忘事了还是重投胎了……”
跟着一路绕廊循路，原来过了拱桥离水榭的两层楼台前还有一片空地，并没有什么布景，从拱桥另一边看是完全隐在山石之下的，水榭廊下的灯火映着空地上的鹅卵石透亮，简单布了一方石桌，两张圆凳。现在这石桌上留着残局一边石凳已空，另一边石凳上坐着一人已经放下棋子，悠闲茗茶，背着光，因眉目隐在暗中，周身一派闲逸。
“人我直接带来了。”越仲说完，转身要离开之际，似乎记起什么似的，一脸轻佻对我说：“那个，我房间在左边第一间厢房，你要是还想来一会儿可别瞎耽误功夫。”
“……”我只能心里默默翻个白眼，那边喝茶的人已放下茶杯，一身悠闲似乎也随茶杯放下。
“你知道，白日那番情景若你没有成功，我们现下是什么景象吗？”
“你眼看着我死。”
“……你如今倒是很直爽。”这人突然就微笑了起来，周身氛围也真正放松了起来，“这山庄并不是普通富户，便是我与越仲也只能一直是在小心周旋，如今，你得同我们一起周旋。”
“这个山庄究竟有什么？”
“……嗯，你不能再这样莽撞了，跟紧越仲，日后自见分晓。”
“我饿了，”原本想忍一忍，但实在是忍着太辛苦了，我低声说道，“他们一天没给吃的。”
“……这还有些茶点和茶水。”他轻笑着自棋盘后面拿出一个茶盘，里面有一小碟点心和茶盏。
接过的时候，我正正看到他眼睛，不由微微怔了一下，这个人竟真有这样温暖的眼神。
“慢点吃。”这人应该是故意的，就这么看着被自己喂食的小猫小狗的样子，可叫人怎么放开了吃。
“你再看看那残局吧，或许有救。”
“我曾说过，可以做你的依靠，这句话你信了很好，这于我并不轻松，但我答应你，不让你死。”
“……”我一口茶点噎在喉咙口，没咽下去，又不能咳嗽，只能拼命灌茶水。而罪魁祸首只是收了笑意，转身要离开了。
“这茶点用过后，去亭阁西门的院子，这水榭的执事应该在候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