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肖娜走在无人的街道,十八岁的她有些茫然,小时候盼着长大,盼着离家,她不太喜欢家里的氛围,父母很爱她,她也很爱父母,但无法接受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父母之间畸形的关系,特别是奶奶去世后,好似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掉。
肖娜从小就知道她的家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的爸爸和别人不一样,爸爸有个外号叫“绿帽子”,小时候不懂是什么意思,长大后才知那是一个具有侮辱性的字眼,包含着屈辱和蔑视。
在肖娜的记忆里奶奶很漂亮,她出生时,五十多岁的奶奶穿着时髦的衣裙,头发烫着小卷,嘴唇红艳艳的,像个四十出头的半老徐娘,是整条街最美的女人。
那时候奶奶很忙很忙,慢慢长大才明了,奶奶做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事,甚至家里会有一些奶奶找上门,打砸家里的东西,每当这个时候,整条街上的人都出来瞧热闹,他们都说奶奶抢了那些奶奶的丈夫。
隐隐约约中,肖娜才知奶奶真的是他们口中不知羞耻的女人,肖娜不想理会奶奶,哪怕奶奶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只是哭,她讨厌同学异样的目光,讨厌别人的指指点点,她告诉奶奶不要再出去了,她会好好学习,长大后养奶奶。
可是,现实是那么残酷,爷爷在爸爸很小时就去世了,奶奶没有一技之长,什么都不会,想过靠自己的双手养育年幼的儿子,但儿子五岁时一场大病彻底击垮了这个美丽的女人,接过了另一个男人手里的救命钱,从此一把不可收拾,开始游戏人间。
儿子也疏于管教,当想管时,才发现儿子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好吃懒做,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整日就是和一群人走街串巷,连恐吓小孩子收保护费的事也干过,奶奶痛心不已,想过好好教育儿子,但儿子一句话让她的心伤痕累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那是奶奶最灰暗的岁月,除了钱,他们的母子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她还是舍不下儿子,年纪越来越大,想过平凡的日子、含饴弄孙,像很多女人那样,一边抱怨生活的劳累,一边抱着小孙孙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她这样的名声给儿子找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谈何容易,况且她的儿子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整日就是逗猫遛狗,啥都不干,一年能换十几份工作,只要不开心,就回家躺着,除了长了一张帅气的脸,啥都没有。
好在还有那一张脸,吸引来一个只看脸的姑娘小荣,小荣家境一般,父母做着普通的工作,有一个哥哥在中学教书,她也算是娇惯着长大的,从小就喜欢美的事物,追星叛逆,就是脑袋有点不灵光,只要长得好看管你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可以被原谅。
剧照《喜宝》就这样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奶奶当时很开心,儿子终于要结婚了,只是亲家有点不乐意,她一趟趟跑去求娶,亲家也只是叹气,他们是看不上奶奶这样的女人,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不找份工作踏踏实实领工资?好过现在被人指指点点,奶奶也是有口难言,都说学坏很容易,当她在儿子五岁时,收下那一沓钱时,她的后半生就注定了是个悲剧,还把儿子养成这样一副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事无成。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无奈,奶奶曾经也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姑娘,勤勤恳恳,奈何天公不作美,年纪轻轻守寡,儿子总是病歪歪的,无人帮衬,每个人都说她贪慕虚荣,她能怎么办?一边是生病的儿子,一边是火坑,跳了就能救儿子,她只能跳。
慢慢地,她被纸醉金迷的世界侵蚀,她彻底沦落了,不知今夕是何夕?就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不问明日事,就这样一晃,过了二十多年,她的脑袋依旧晕乎乎的,酒还没有醒,不想醒来,不想面对现实的世界。
为了儿子,为了儿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只能忍受世人的谩骂,忍受世人异样的目光,为儿子的幸福奔波。
儿子终于结婚了,她终于可以喘口气,平稳地过完余生,只是儿媳并没有按她所想的那样相夫教子,和儿子一起努力把小家照顾好。
小荣和儿子一样好吃懒做,原来亲家没有骗她,他们说小荣是娇惯着长大的,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然家境一般,但小荣衣食无忧,家里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那种,他们觉得小荣适合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日子,和她儿子不合适,当时的她只是觉得那是托词,是为了拒绝她。
叹口气,围上围裙做饭,如果她不收拾家务,家里乱得像鸡窝,小荣和儿子一样,初中毕业后就开始闯荡社会,工作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怕苦怕累,吃啥啥没够。
那是她最灰暗的一段时间,觉得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剧照《喜宝》一年后小荣怀孕,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她想好好培养孙辈,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她一定好好培养,不能像儿子一样给养废了。
那一年她过得很充实,不管小荣想吃什么她都欢快地做出来,就像回到了年轻时,和丈夫的那些甜蜜时光,那时候她很幸福,有父母,有公婆,有家庭,她很圆满,只是随着丈夫的去世,公婆变了脸,父母让她改嫁,她舍不得儿子,一个人苦苦支撑。
后来,一切都变了模样,她变成了她最不齿的那一类人,她都唾弃自己,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活到现在,她承认对于儿子她有愧,她打过儿子无数次,她知道那是她无尽的心酸和屈辱,她也不想,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是过去了吗?孙女肖娜出生后,她喜极而泣,想着儿子当了爸爸应该收心了,可是儿子依旧我行我素,不管她说什么,儿子永远是,“你没资格管我,你不配”。
肖娜很乖,很聪明,只是上小学后很是沉默,她知道年幼的孙女一定是听到了不友好的言论,她想过带孙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但孙女还有爸爸妈妈,要一家人团团圆圆。
小荣成了甩手掌柜,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劝过小荣为了女儿找份工作,踏踏实实挣钱,虽然小荣没有说出口,但那目光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入她心口,好似在说,“就你,也配教育我?”
那是她不堪的回忆,那是她耻辱的二十年,那是她抹不掉的记忆,小荣很快和一个富商打得火热,儿子耸耸肩,无所谓的模样刺痛了她,儿子只要有钱拿就无所谓,两个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那富商是个冤大头。
她也知道,很多人背地里笑话他们一家人,肖娜更是除了上学哪也不去,七八岁的孩子最是敏感,但儿子和她不同的是,儿子儿媳对肖娜很好,不管是金钱还是教育上,只要肖娜喜欢,哪怕肖娜要天上的月,他们两个也会搬梯子往上爬,但就是不想工作,游手好闲。
她有些不明白,小荣都红杏出墙了,儿子还能笑出声来,两个人还是你侬我侬,恩爱如初,她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是她太过失败,把儿子给教歪了?还是她坏的榜样,让儿子的心扭曲了?
肖娜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有时候她看到爸爸妈妈和富商三个人坐在一桌吃饭,其乐融融,爸爸还能和富商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她都觉得刺眼,奶奶气得直接掀桌子。
有时候,肖娜也觉得奶奶是被爸妈气死的,奶奶是带着遗憾走的,奶奶走的那一天,她看见爸爸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那一刻,她有点心疼爸爸,爸爸从小就活在人们的冷嘲热讽中,活在世人的白眼下,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连爸爸的爷爷奶奶都嫌他丢人,见了面扭过头装作不认识。
剧照《喜宝》特别是肖娜高中毕业后,爸爸妈妈递给她一张存折,上面有五十万,让她出国留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们不想她生活在这一方灰暗的天空下,他们是泥潭里的烂泥,这辈子算是完了,让她走了就不要回来。
整条街的人彻底沸腾了,整条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算是看着他们家的笑话老去,长大,历经两到三代人,他们家就是舆论中心,一直为他们提供笑谈。
爸妈彻底放飞自我,开始和邻居吵架,一副老子就是如此的模样,你们能怎样?肖娜泪如雨下,每个人都可以嘲笑他们,看不起他们,她却不能,他们始终是爱她的,她试图理解奶奶,理解奶奶那段灰暗的时光,理解奶奶当时的痛苦,理解奶奶为了奄奄一息的爸爸,堕入泥潭,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只是,她理解不了爸爸妈妈,他们不一样,有无限可能,她始终不能理解,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远离是非之地,耳边清净了,没有了那些闲言碎语。
偶尔,掏出手机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想要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但始终没有拨出去,她很矛盾,一边是怨,一边是思念,始终折磨着十八岁的她。
肖娜永远记得那一天,爸爸妈妈带她去最豪华的餐厅吃饭,为她践行,妈妈喝了一杯又一杯,嘴角沾染着未滑落的酒水,醉眼朦胧地说“宝贝,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没有那么不堪”。
微风吹过,吹乱肖娜的发丝,抬头望向天空,天空很蓝,她想把这一切就交给时间吧,时间能抚平一切,也能给她答案。